那双曾经明亮闪光的狼瞳,哪怕被血狼山的地火映照,也像是一潭无波的死水。
    贺兰砜回来之后没有再提过靳岄。但血狼山里的高辛人和怒山罪奴会问他,上次同你们一起来的好看小孩和那酒量厉害的大瑀人呢?那孩子受得了北戎的冷么?他去了哪儿?总不会是死了吧?驰望原冬季太冷,大瑀人熬得过吗?
    贺兰砜只说一句:他回家了。
    大酒碗接二连三地递到贺兰砜面前。今夜所有人都谈论血狼山的未来,没有人想起不在此处的故人。贺兰砜抬头四望,走向一旁问阿苦剌要酒的怒山罪奴。
    那汉子身量结实,裸着上身,肌肉虬结有力,满脸络腮胡子。“高辛王,你这什么爷爷,不肯给我酒。”
    阿苦剌怒道:“先给钱!”
    贺兰砜让阿苦剌给那人一埕子酒,那人高兴了,连连拍了贺兰砜肩膀几下。
    “隆达,”贺兰砜低声问,“你曾是怒山部落守将,训练过军队,是不是?”
    隆达笑着打量他:“我猜到你会来找我。”
    “我需要军队。”贺兰砜转动手中酒杯,“高辛人要保护自己的土地,必须拥有一支军队。”
    他双目沉沉,注视隆达。
    隆达又喝一大口酒,思忖片刻才低语:“高辛王,您继续说。”
    ***
    梁京城中,春雪越来越大,冷夜里千万雪片纷飞,满城静谧中,似能听见落雪之声。
    谢元至家里,火炉温暖舒适。殷氏与圆脸小童齐齐坐着,听靳岄说他在北戎经历的故事。陈霜不时补充细节,尤其着力渲染北都灯节的趣味与驰望原跑马猎兔之畅快。
    那小童听得眼睛发愣,不住地惊叹。
    靳岄忽然想起听自己讲大瑀故事的卓卓。天真的孩子们拥有同样澄亮的眼睛。
    说到城南大火时,内室的门忽然被猛地打开。谢元至沉着脸站在门内,一声不吭。
    靳岄早知道他就在屋内听着,此时忙俯身下拜:“先生。”
    谢元至拂袖离开:“到书房来。”
    靳岄连忙辞别殷氏,与陈霜随谢元至走向书房。
    “师娘耳朵还是灵,”靳岄低声道,“外面的尾巴都走了。”
    “她功夫没了,内力还在,听这么点儿动静不是难事。”谢元至落座后瞥了眼陈霜,“这又是谁?”
    “明夜堂陈霜。”陈霜自报家门,“见过谢元至老先生。”
    谢元至神情不禁为之一动:“明夜堂?谁去找的明夜堂?”
    靳岄便把自己接旨受命前往北戎开始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谢元至。
    他熟悉谢元至性情,当日谢元至在门外泼他一脸水,是愤怒也是悲恨。但谢元至心头仍对昔日弟子有几分恻隐,只要他肯给靳岄一个解释的机会,靳岄就能化解误会。
    一番长谈,烛火几乎烧尽了。谢元至久久不发一语,忽然起身走到靳岄面前,半是激动半是愧疚,牵他坐到自己身边。
    “先生,我不苦。”靳岄说,“世事种种,于我皆是历练。”
    “碧山盟确实太过冒险,但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想到这个法子?”谢元至长叹,“梁安崇将你推出来,你如今在朝中里外不是人。在北戎当北戎云洲王的奴隶,是屈辱,起议割让江北全境,是无耻。为师久疏庙堂,能听到的事情虽多,但也十分片面。若是知道你受这样的委屈,我当日怎么能……怎能……”
    “幸好有先生泼了我一脸水。”靳岄笑道,“你泼完后,我去玉丰楼赴宴,盛鸿那些人便已经知道这事儿,还用它取笑我来着。我跟岑融回到梁京,这些人都不知我究竟有什么本事。这下可好,先被昔日尊长泼茶,席上被人奚落也不敢反驳,看来靳岄这厮,不过是岑融带回来的一枚棋子,完全受岑融摆布,唯唯诺诺,全无威胁。”
    谢元至不信:“那怎么还有人这样监视你,甚至暗算你?”
    “监视我的人应该是梁安崇派来的。他是最忌惮我之人。”靳岄迅速道,“至于暗算也好,江湖悬赏令也好,不过是一种试探,试探我身边究竟有什么人保护。如今梁安崇已经知道明夜堂在护着我,他应该能猜出我从北戎全须全尾回来,全仰赖明夜堂势力。”
    而靳岄是岑融保护着的人,这摆明了岑融与明夜堂这样的江湖势力有来往。之后暗杀靳岄之人销声匿迹,据岳莲楼说,那夜之后江湖上针对靳岄的百金悬赏令也再无人提起。
    “梁安崇要将五皇子岑煅培养为自己的傀儡,他必不可能看岑融增大势力。”谢元至道,“岑融此人我不好说,但他保护你是有自己目的的。”
    “这是当然,我与他彼此都清楚,相互利用,相互依赖而已。”靳岄顿了顿,又问,“我不是庙堂之人,父亲又背负治军不力抗敌懈怠的罪名,唯有依靠岑融,才能涉足朝廷之事。”
    谢元至压低声音:“你要做什么?”
    “为我父亲洗冤雪耻,为靳家正名。”靳岄一字字道,“为达成此目标,还得先将梁安崇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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