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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戎人崇敬狼,但极为恐惧邪狼。”大巫缓慢道,“巫者存在,便是要消除恐惧,但偶尔,我们也会适当地散播恐惧。”
    靳岄何等聪明,他已经明白大巫言外之意:“是你……是你们这些巫者,散播了高辛人被邪狼附体的传言?”
    大巫静默不语。
    北戎夺走了血狼山的铁矿和冶铁术,高辛族已经不复存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那几十个高辛人完全不构成任何威胁。他们四散在北戎的土地上,北戎天君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任他们自生自灭即可。
    但当时只有十几岁年纪的哲翁却不这么想。他找到大巫,与大巫谈了许久,终于令大巫答应,在驰望原上散播一个与高辛人有关的诅咒:他们是邪狼的化身、驰望原的杀神,只要有高辛人存在,所有花朵都会枯萎,土地陷入泥淖,风雨终年不停,巨大的灾厄将不断降临,直到高辛人彻底消失在天地间,邪狼的灵魂才会随之湮灭。
    巫者在北戎有绝对的地位。他们可以推算春天的时节,他们懂得起死回生的医术,还能看出星轨与日月变动中潜藏的秘密。——因此巫者说的话是绝对可信的。
    于是从大巫开始,传说四处蔓延。
    高辛人的邪狼传说渗透入五大部落,每一个部落都有诛杀高辛人或疑似高辛人的事件,而收留了贺兰野与瞽姬的烨台部落之所以没有做得这样极端,全因为部落中的巫者阿苦剌从北都回来后突然患病失语,什么都没有说。
    但传言还是渐渐蔓延至烨台,像风传遍驰望原所有角落。
    “阿苦剌与我不和,所以他不肯讲。烨台虎将军性情耿直不圆滑,他怜悯贺兰野和那大瑀盲女,他不会攻击贺兰氏一家。但一个两个人这样做没有用。”大巫轻声道,“恐惧、不满,都是很容易被操纵的。”
    靳岄豁然站起,脸涨得通红。
    他不能相信贺兰砜和卓卓在烨台受的一切苦难都是被制造出来的。敌视、侮辱、毁坏,兄妹三人的过去充斥着无数痛苦和悲难。
    而他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贺兰砜此前总是把“我是北戎人”挂在嘴边,为什么贺兰金英即便只能去战场搬运尸体也坚持打仗当兵,为什么兄弟两人不教卓卓高辛话。
    这天地留给他们的道路太小、太窄也太难了。
    靳岄几乎要流泪,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控制着自己不向大巫脸上砸去一拳:“你算什么巫者!你算什么人!你害了所有高辛人,他们有什么错!你们勘天策地,自称驰望原天神的使者,可你们干的都是什么脏事!”
    大巫仍静静看他,像看一个稚嫩的孩子。
    “你真奇怪。”老人缓慢道,“为何你总为别人的痛苦愤怒?你自己的呢?”
    大巫来到此处,似乎就是想说出自己曾做过的事情。他坦白一切,整个人轻松许多,与靳岄告辞时顺手拿走了那小包碎茶叶,蹒跚着走了。仆从们恭恭敬敬把他送到门外,靳岄却掀翻桌子,愤怒地砸破了大巫曾喝茶的茶碗。
    散播邪狼传说这一击太狠了。它完全杜绝了高辛人进入北戎的机会。北戎人不会接纳高辛人,而高辛人无法正常地在驰望原生活,他们或者越走越远,或者渐渐死去,再过数十年、百年,就再也不会有人提起“高辛族”这个名称了。
    他们会如北戎天君所期待的,彻底消失在驰望原上。血狼山便成了北戎人与生俱来的一处山脉,不涉及任何血腥往事。
    贺兰砜和贺兰金英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深夜。两人不吃不喝,靳岄在屋外徘徊,无计可施。
    他去给兄弟俩拿吃喝的东西,看见阮不奇和卓卓在厨房里悄悄说话。
    阮不奇的手包扎好了,卓卓万分认真地在她手掌吹气,用一根小木棍轻点,模仿巫者施术的样子。
    靳岄跟她道歉,阮不奇亮出手掌布带:“废话不必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靳岄立刻:“好。”
    阮不奇:“等你回了大瑀,要给我置办一处漂亮又富贵的宅子。里面再给我养七八十个俊俏小公子,不要你这样的,也绝对绝对不要岳莲楼那样的。陈霜这种就不错,但他话太多,我不喜欢。”
    靳岄:“……”
    阮不奇:“再加百二十个漂亮侍女,嗯……养花种草的也要漂亮人儿,我不想看到老头老太。”
    靳岄:“你真的要这个?”
    阮不奇:“夙愿。”
    靳岄点头:“行。”
    阮不奇和卓卓拎着烤羊肉走了,靳岄心道,她果然与陈霜说的一样,古怪。
    离开厨房他才意识到,阮不奇说话时没有避开卓卓。
    回到贺兰金英房外,靳岄发现房内灯火灭了。仆从说贺兰砜已经回自己房中,贺兰金英则出了门。靳岄又去找贺兰砜,但房内空空如也,最后听见屋顶有闷闷的古怪乐声。
    贺兰砜坐在屋顶,正拿着瞽姬的洞箫,竭力吹奏。见靳岄上来了,他迅速收起洞箫,恢复平静脸色。
    靳岄把吃的递给他,又伸出手:“我会吹。”
    贺兰砜一惊:“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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