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十余载的光阴哪里够?一辈子都嫌短了。
    他不想死,也舍不得死。
    第二天早上起来,周子融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再过几天,我可能就要回东海了……但肯定先陪你见过李大人再说。”
    东笙穿鞋的手停顿了一下,没什么话,只“嗯”了一声。
    周子融过了一会,又道:“我不在的话,你照顾好自己,你这一段时间肯定不能擅自离京,等我回去,便帮你给曾帅上上香。”
    再过不了半个月,就是曾风雷的忌日了。
    原本东笙以为,今年是有办法赶回去的。以前是想回京回不了,被老元帅扣在东海学兵书,可如今等他想回那个他从小长大的东海了,却已不是他想回去就能回去的了。
    东笙道:“……麻烦你了,给他送壶好酒。”
    “好,我去买他最喜欢的那家的东海梨花酿。”
    “……”东笙有些意外,“怎么,这你都记得?”
    周子融笑道:“你记得的,我都记得。”
    两日后,李崇文马不停蹄地从京郊赶了回来,老爷子一连三晚没睡觉,熬得黄皮寡瘦,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倒是一双三角眼总是通红通红地瞪着,憔悴得仿佛一下子又老了二十个年岁,干皱的脸色毫无生气,看见他的人就如白日见鬼一般。
    似乎就是想要亲眼确认一遍的那份念想还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于是等他终于不眠不休地赶回李府见着了棺材里的人的时候,一口气没喘上来,当着全家人的面,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当时东笙也在场,吓得连忙上去扶,喊着让周子融赶紧去找大夫。
    等大夫来了,一把脉,才说是气血攻心——这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毕竟老人家上了年纪,受不了这刺激,哪怕现在能养好,日后怕也是要时时刻刻注意着了。
    东笙和周子融轮番守着,一直等到第三天,李崇文才渐渐有要清醒的意思。
    正好东笙在榻边,而周子融被突然传召入宫面圣去了。东笙看见老爷子睁眼了,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书,凑上前去:“大人可好些了?”
    李崇文面如死灰地仰躺着,眼珠子生硬地转过来看向了他,却没有开口回答。
    东笙见他不说话,便要去找大夫来,刚准备起身,袖口却被一只枯槁的手给死死拽住了。
    那手依然不松,也不知李崇文这刚刚醒转是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攥得指节发白。
    李崇文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眼眶子越来越红,一股带着不知是恨还是痛的湿意笼着他的眼珠子,他像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盯着东笙,嘴唇不住地颤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两声呜咽,过了好一阵,才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了声;“殿下……”
    声音嘶哑到了几乎难以听清的地步,那语气近乎崩溃,话一说完,眼泪便真的崩了出来,瞬间爬了满脸,越发颤抖地唤了声:“殿下……”
    东笙心中震动,缓缓坐了回去,轻轻按上李崇文拽着自己的手,垂下眼,沉沉道:“是孤对不住你……”
    那只拽着他袖子的手攥得直抖,这份力气要是放在东笙的脖子上,估计能掐死他。
    东笙明白李崇文心里不可能不恨,便暗自做好了决定,一会儿李崇文就算要开口骂他,甚至动手打他,也都由他去。
    “殿下……明英……明英……老臣就那一个啊……”李崇文神情激动地拽着他,一面哭着,一面语无伦次地道,“就那么一个……殿下……”
    李崇文的儿子和儿媳去得早,就剩下李明英那一颗掌上明珠,从小都被全府当眼珠子护着,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却没想到千护万护,为她免去了所有的世俗伤害,到头来她却自戕了。
    这就像是老天爷开的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崇文絮絮叨叨了半天,一会儿说“老臣不怪殿下”,一会儿又说“殿下,为何啊殿下”。东笙曾试想过千万种面对李崇文的方式,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
    李崇文不像是来找他讨债的,无助至极,也脆弱至极。
    东笙扣着他的手,一直道;“是孤对不住你,是孤错了……”
    李崇文哭了好一阵,生生等到哭得再没有一点力气,才终于又小声念念叨叨地睡了过去。
    李明英的葬礼东笙全程陪着走了一遍,周子融请旨女皇再多宽限了几日,亲自去陪着东笙。那天一直到凌晨他们才从李氏祖坟的墓地回来。
    回来的路上李崇文曾道;“家里就她一个孩子,英儿的爹娘走得太早了,老臣生怕她委屈……所以她自小未尝过一丁点的人世风霜……”
    “早知如此……当初老臣还不如放她去外头多走走见见……不然也不至如此啊。”
    李崇文絮絮叨叨地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啊……”
    第二天一大早,东笙就听闻李崇文辞官了。
    【作者有话说:这是补之前没更的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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