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文叹了口气,感慨道:“是啊,这婚事,还得心意相通,殿下年纪尚轻,或许还不能领会,能与心意相合之人共守一世,才乃人世之福泽啊。”
    这句话刺得东笙心头隐隐一痛,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掩去了,浅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两人告别后,东笙目送着李崇文走远了,那句话还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东笙想,他这一辈子,不图人常亲情、不图天伦之享、不图功盖千秋……他总得图个什么吧,若是他连自己唯一的念想都抓不住,那这一世,还不如就此了了罢了。
    为黎黎黔首、为华胥王朝、为天下苍生……他总得为自己一回吧。
    东笙离了宫,身上的朝服都还没来得及脱,就自然而然地乘着东宫的步辇去了皇城外小巷中的望乡楼。
    掌柜的从门里迎出来,小臂上还搭着一块抹布,直了直躬着的腰板儿,咧开了嘴笑道:“殿下来啦。”
    东笙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二楼雅阁窗台外的开得一片白花花的六月雪。
    掌柜的会意,连忙道:“北昭王爷正在二楼雅阁饮茶,殿下可要去会一会?”
    东笙没有立马回答,盯着那窗外的白花看了一阵,低下头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边往楼里走,一边驴唇不对马嘴地道:“种这白花花的晦气玩意儿作甚,种点吉利的。”
    掌柜的“啊”了一声,半天没回过味儿来,等着东笙进楼了,才后知后觉地连声答应着追了上去:“殿下,这茶点还是照常备么?”
    “备精细些。”
    “诶。”
    东笙径直朝着二楼上去了,到了门前顿了顿脚,正要抬手去敲门,却在离门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屋内传来了熟悉的温润嗓音:“殿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东笙无奈地笑了笑,悠悠将门拉开,阁内铺了一地暖色的夕阳,打着窗外绰绰的花影,淡青色的香雾从紫金香炉里溢出来,隆在那月白色的身影上,天人一般。
    周子融背着光,嘴角噙着笑,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目像是把光都纳进去了,这么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竟是有一种勾魂摄魄的能力。
    东笙怔愣了一瞬,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着与他四目相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来,像个木桩子似地杵了一阵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笨拙,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开口道;“你等很久了?”
    周子融笑盈盈的,目光寸步不离地粘在他身上,温柔得像是要融进光里,说道:“也没很久,一个时辰之前还在王府里呢,就是隐约觉着今日这明月多半肯赏脸,这才来碰碰运气。”
    东笙最是受不了他这氤氲的眼神,有些僵硬地在他对面坐下,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看窗外的花,扯了扯嘴角,听不出是笑是嗤地“哼”了一声,道:“你早就知道了?”
    东笙指的是他与江淮岚的婚事,想那周子融多半是估摸着他在朝中听闻后,一定会来赴这赏月宴。
    ——这就说明,他并非全然不在乎。
    周子融点了点头,一边捻着竹夹给他泡茶,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殿下来京城多半也听闻风声了吧,大祭司也是担心身后之事……”
    所以才借陛下之手谕急急忙忙将他召了回去。
    “那你呢?”东笙转过来看着他,“你怎么想的?”
    周子融夹茶叶的动作滞涩了一下,浅浅笑道:“先不说这个……臣倒是想知道,殿下的伤势如何了?”?“怎么?罗迟都告诉你了?”
    “那倒也没有……只是臣听闻大凌的刺客借和谈之名当面行刺于殿下,殿下重伤不起,还当真是叫臣担心了好一阵。”
    “……对不起。”
    周子融笑了笑:“何必,臣后来也想明白过来,殿下若是当真重伤不起,定然不会叫消息走漏半分,更何况闹得人尽皆知。”
    东笙接过他递来的杯子,语塞了片刻,苦笑道:“那子融将军既然如此通达,又为何要对孤今日所来之目的避而不谈呢?”
    “……”
    雅阁中的夕阳黯淡了些许,一片淡薄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覆在了他们的眉眼上,花影微颤,恍惚中东笙仿佛看见周子融眼中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最后一抹夕阳在他的眼里打了个转,只见他放下了手里的竹夹,目光灼灼地望着东笙,还隐约带着些许难以名状的期许,喑哑地问道:“殿下说到这个……那臣想知道,殿下作何想?”
    这眼神逼得东笙几乎无处遁形,捏在手里的茶一口没动,他手足无措地避开眼,硬巴巴地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北昭王与江族之联合,必然能保两族的稳固,也于殿下多有裨益……”一片花影随着余晖无声无息地落在周子融的眼上,叫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只听他幽幽地道,“臣想知道……臣若是娶了江姑娘,殿下当如何,臣若是不娶江姑娘,殿下又当如何?”
    东笙略带愠色地别过脸,执拗道:“那是你的决定,与我何干?”
    “当真么?”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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