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武门前的街口,已然不见多少平民了,却只听从左边的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见一辆绛顶的马车直直横了过来,在东笙面前不远处急急刹停。
    东笙勒停了马,身后的亲卫已经喝了出来:“何人如此大胆,敢拦东宫驾前?!”
    东笙却一眼就认出了这车驾。
    赶车的家仆忙不迭跳下车来匍匐谢罪,车上的人却不疾不徐地提着月白锦缎的衣摆从车里钻出来,抖了抖袖子,躬身俯首道:“臣周子融拜见太子殿下,臣的马方才受了惊,一时失了管教,冒犯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东笙叹了口气,心道你还真是不依不饶啊。
    他依旧坐在马上没动,垂眼看着低着头的周子融,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了一阵,暗暗叹了口气,手上一使力,撑着马鞍翻身下来。他身上新伤未愈,这么一动作便毫无悬念地扯动了伤处,登时疼得他脸色一白。
    东笙紧张地抬眼看向了周子融,所幸是那周子融没有注意到他这转瞬即逝的异样,他松下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扶着周子融的胳膊把人扶了起来,嘴里还一边正儿八百地道:“王爷何需惶恐,此番北疆大捷,可是有王爷的一半军功那。”
    周子融嘴角噙着笑,抬眸毫不避讳地撞进东笙眼里,沉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道:“殿下抬举了,为殿下效劳,刀山火海也不过分内之事罢了。”
    那眼神刺得东笙心里一痛,他神色微动,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什么,对周子融颔首一礼,便佯装无事地回头对亲军道:“帮王爷把马拉回府。”
    “殿下,”周子融喊住他,“今日望日,臣愿请殿下城中赏月。”
    见东笙停住脚,周子融便接着道:“臣诚心向月……就是不知那银光肯不肯惹这尘埃了。”
    宁教我心徒枉然,不教银光惹尘埃。
    东笙没想到周子融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话,或许旁人听来只觉得哪里怪异,可这字字句句,在东笙的耳里却暧昧得很,简直烫得他耳根子发热,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猛然转过脸来恼羞成怒地道:“你!”
    却见周子融仍是笑吟吟的,东笙心里更是恼得上火。
    想起自己这么久以来因为他那份心意而扰得心慌意乱,可他如今却如此调笑于自己。
    东笙简直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问他到底哪根筋又不对了,可奈何撕不开这面子,竭力压下了自己几欲抬起的手,脸色僵硬地快步走回到周子融身旁,咬着牙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殷殷切切,就不怕一寸相思一寸灰么?”
    周子融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仍旧八风不动地温言笑道:“乐夫天命复奚疑,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所谓弱水三千……”
    后半句被东笙给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周子融欣然闭嘴。
    直到东笙回东宫换好了朝服,到了御前,脑子里仍是周子融的话。
    乐夫天命复奚疑?
    他觉得脸上还在隐隐发热。
    殿内的公公拖长了声音,尖声尖气地喊道:“东宫御前求见——”
    女皇:“宣。”
    他在鬼门关口折腾了几个月,终于又回到了这偌大的金銮殿。
    东笙颔首登殿,从百官之间徐徐而过,在御前缓缓跪下,行了个匍匐大礼,道:“儿臣参见陛下。”
    有些人并想不到东笙还能活着从北疆回来,脸上纷纷闪过异色,蒋坤看了言御史一眼,才叫言御史把自己差点外露的郁愤给收了回去。
    东笙发现,自己不过三四个月不在,朝上就已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他见都没见过的新吏,就连公主都被赐了御前行走。
    他想,原本以为朝中有李崇文与江族看着,应当不会让蒋坤有太大的动作,可无论是之前西疆援军的不臣,还是如今显然被淘换过一遍的朝廷,都已超出他的预料。
    难不成是哪里想漏了?
    只听女皇道:“北疆收复,东宫居首功,太子不畏强敌,攘夷安邦,朕心甚慰,说吧,想要什么?朕赏于你。”
    东笙熟练地回道:“儿臣谢陛下隆恩,然北疆收复乃陛下洪福庇佑,我华胥之天命也,儿臣不敢贪天之功。”
    “殿下,”蒋坤道,“殿下收复北疆有奇功,又何需自谦呢?”
    东笙却连头也不回,又紧接着叩首道:“北疆生灵涂炭,长城尚未修复,儿臣不敢邀功。”
    公主上前一揖道:“母皇,皇兄凯旋而归,按照我华胥律法,当赏食邑千户,赐绢锦三万匹,以显皇恩,以昭天下。”
    北疆卓氏子嗣尚且少不更事,军政大权悬而未决,此时所有人都盯着东笙,公主这话也算是给东笙解了围。
    女皇看了看两人,笑道:“善,说起来再过不了多久,太子便要加冠纳妃了吧?朕视那江氏之女与北昭王也算是一对良人,这加起来,便要算是三喜临门了吧?”
    东笙周身一怔,身后百官却已忙着道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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