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含情脉脉两相对望,看着的人没有一个能插得进话的。毕竟也是诉衷情,并无一人试图插嘴,静静看着那团模糊不清的影子把薛夜来的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口,坦诚道:“我当年被迫离你而去,终于摆脱纠缠能够脱身,到人间再问你的消息,就知道你已经进了幽冥界。人间哪怕是令主对幽冥也知之不多,可我却不同。我更清楚你的修为,就猜测你或许能够逃出来。可惜这些年来六界之间已经逐渐疏远,不再互通消息,就连我要到幽冥界去也十分不易。又因争权夺利始终不被放过,不得已回头先平定了我界战乱。为了寻你我在所有你或许会出现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丝气息,只要你出现就能够立刻将这一缕神念传递过来。可谁知道两千年来始终没有动静,我几乎要以为你……然而,我终究还是等到了。”
    这一对真可谓是不屈不挠,金石为开,倘若有任何一个不够坚定,说不定就没有今天了。
    薛夜来挣扎出地狱固然不易,但她的情人要百折不挠不肯放弃也未曾忘记,同样十分困难。
    薛开潮扭头看一眼舒君,发现他也十分感慨,叹息一声,随后低头,神情看起来是心满意足,又有些疲累,就像是看了一出好戏。
    转念一想,可不就是戏么。薛开潮虽然不爱看戏,但出名的总还是知道一两本,譬如曾经舒君很擅长演的《琉璃天》,也有薛夜来的名号出现。虽然真实的她和戏里风流大胆的模样有不小的出入,但也算多年后续上了一笔。
    被薛开潮挡了大半个身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舒君就是紧张不起来了,津津有味看了全场,心想,果然真事比戏里写的更惨烈,更扣人心弦。如今说起来两千年也不过是只言片语就能说完,可身在故事之中的人,两千年可都是一天一天挨过来的。
    他有些唏嘘,正好碰上薛开潮看回来的眼神,不知怎么想到他和自己,表情更是柔软,忍不住拉了拉薛开潮的袖子,试图用眼神传递复杂且不知怎么说的心绪。
    也不知道薛开潮究竟看懂没有,捏了捏他的手就转过头去了:“今日之事除了我们几个,并没多少人知道,如果你们要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我绝不阻拦。自然,他日最好也不要相逢。”
    算是把无声达成的共识说破了。
    薛夜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追究得了么?”
    被她的情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大约是无声且无奈的劝阻。在他心里恐怕恨不得立刻带薛夜来回去尽诉衷肠,怎么愿意浪费时间?
    不过薛夜来的意思他也能理解,虽然一向并不愿意把威胁挂在嘴上,但还是跟着说道:“别以为这不是仁慈。仇人固然是死了,可仇人的子子孙孙却兴旺繁盛,还怕不能报仇么?放过你们,无非是你们运气好,也并不碍眼罢了。你们不感恩戴德,但也要知道这是她放过了你们。”
    对面三人全都当做没听见,舒君见场面冷下来了,无奈打个圆场:“那祝你们长生不老,恩恩爱爱?”
    蓦的,舒君沐浴在了那容貌不详的魔君赞赏的眼神之中。
    这时候说这话似乎太天真,但也恰到好处,见薛夜来也柔和下来,薛开潮忍不住猜测,或许她确实是喜欢舒君的,否则当时也未必会救他一命?
    如落日余晖般美丽而又透出点温柔的女人忽然伸出一只手,在舒君脸侧摸了一把:“多谢你,借你吉言。”
    随后指尖流光一闪,倏然消失不见。
    薛开潮脸色严峻,自然猜到她轻描淡写,是把曾经种在舒君身上的什么东西拿走了。二人对视一瞬,薛夜来不露分毫更不心虚,对他心不在焉的笑笑:“都已经是定下了终生的人了,板着脸又是何故,难道你以为很好看么?”
    语气多了点诙谐,也算是长辈的口气。
    薛开潮不做声,握着舒君的手看着她。薛夜来倒是不急着离去,可她那情人却急得很,幻境消散那一刻薛夜来抬手抚摸自己再次露出狰狞的脸,还没来得及伤感容貌不再,就见她的情人已经察觉,叹道:“你又不是不知,我从不在乎皮囊。何况我的真身是世间最丑陋的东西,你又何曾嫌恶过我?你我从来都很相配。”
    薛夜来只是听说,其实并未真正见过他的真身,那东西丑陋,可眼前的人在她眼中却永远是最美最好的相貌。闻言,薛夜来一怔,浑身一松,将手交给了他。
    薛开潮,李菩提,舒君,就看着他们两人消失了。
    长夜漫漫,终于迎来了破晓。
    李菩提仰望天际朝霞,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我们回城吧。”
    于是三人又回了永嘉城。
    昨夜的动静除了亲身经历的这三人之外,也就只有外面护法的六个侍女知道。一夜震动不言,如今只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已经平定,薛夜来临走的时候已经关闭了地狱门。
    她去了妖魔界,已经成了真正的魔君,将来如何无人可知。但至少眼下,地狱门在人间尚未造成任何真正的影响,只是掀翻了一座山峦,在永嘉城周边引起许多动荡,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于是一时间人人庆幸。
    他们三人各自回房休息,六个侍女立刻安排起来送信给避祸的各方人马,要让永嘉城尽快的恢复以往模样。
    而薛开潮和舒君回了房沐浴梳洗过后,讨论的却是离开永嘉城之后的打算。
    这里薛开潮是不准备多待的,何况也到了建设新法殿的时候,薛开潮千辛万苦让令主可以脱离朝廷独立,又让法殿只能是令主所在的地方,自然不愿意再被任何一方势力当做护法神。
    舒君听他说这一番话,其实已经很困了,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总之无论薛开潮到哪里去他都愿意跟着的,所以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又有什么重要的?所以一面答应,一面蜷在薛开潮怀里浑浑噩噩,想的都是这两天经历的事,并没有真正上心。
    两人抱得紧紧的,都知道这就意味着他们毕竟是经历了一场惊吓,都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若无其事。
    过了好一阵,大概是觉得事情急转直下,大家毫发无伤,甚至还目睹一对爱侣久别重逢这些都是真的了,舒君忽然问:“当年开云君舍身殉道才关上了地狱门,倘若今日……你是不是也和她打着同样的主意?”
    所以才想着让他离开,所以才不愿给他目睹。
    那场面惨烈痛苦,会成为他一生都越不过去的坎坷。说不定舒君会立刻就跟着跳下去殉情。
    毕竟他从未想过自己活着而薛开潮已经不在了的生活。
    薛开潮良久无言,然后道:“我知道你不会留下我一个人,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就是压上了两条命。我知道你愿意的。”
    但他却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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