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自己憋成内伤的话在肚子里九曲十八弯,唐随换上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当我男朋友,哪怕你舍不得赶走他,我也有立场斥责他。”
    或许是对着出风口久了,许沉河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笑有点僵:“唐随你……”
    “行了,我是单身主义你不最清楚吗?”唐随屈指敲了下许沉河的手背,“许沉河,你可是上过表演课的,别轻易被人糊弄好不好?”
    一顿饭下来唐随的话多得让许沉河插不进嘴,他隐隐感到奇怪,虽说唐随平时就健谈,但不至于跟今天这样连短暂的安静都要用细碎的话题填补。
    就像在极力掩盖什么似的。
    以前当支教时常和小朋友谈心,许沉河心思细腻惯了,对方冒出点什么苗头都能让他估个八|/九不离十。他表面装作无事,心里却压了筐重石,吃完饭唐随送他回去,他连对方背他上楼的提议都婉拒了:“我自己能行,医生说让我多走走。”
    “我听着怎么感觉不靠谱呢?”唐随也不强求,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到楼上记得给我发个短信,我先回店里忙活去。”
    许沉河点头,冲唐随挥了挥手。
    白天的暑气在晚风中消散,与公租楼隔路相对的便利店,顾从燃提了半打黑啤推开玻璃门。隔远看见许沉河和唐随挥手作别的画面,他身形一顿,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退回了店里,大概明白了许沉河不跟他吃饭的另一个原因。
    收银台后端着小锅吃饭的老板娘没抬眼,只当他有东西忘了买,等对方随手拿了只火机放台上,她才嚼着饭含糊道:“两块。”
    结果顾从燃打完钱快步推门走了,火机还留在收银台上,老板娘乐得白捡两块,啐了口“怪人”后,将火机放了回去。
    顾从燃追出店外时已不见了许沉河的身影,两头来往的车多,他停停走走过了不带红绿灯的马路,跑上两层楼才听得头顶上方的楼梯有缓慢的脚步声。
    很多突如其来的时候,顾从燃都想保护许沉河,即使许沉河说自己独立得不需要被保护,他这种想法也不曾泯灭过。但现在落在对方后面一大截的距离,顾从燃能做的只有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在不被许沉河发现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护在他身后。
    在家休养不满一周,许沉河的脚踝就基本感觉不出痛感了,走路也跟往常那样自如得多。他恢复了原来的日子,天刚亮就起床给自己做一份简便的早餐,或吃完再上班,或打包拿到店里边做甜点边偷空咬一口。
    偶尔抛远了视线投到店门外,顾从燃的车子也不在那停着了,大约是听进了他的那番话。日复一日的生活其实不算有趣,跟店里的熟客闲聊时有人会问起他怎么不找个伴儿,他都笑着说没找着合适的,但事实是,他唯恐自己在没忘去上一段感情时又毁了下一段。
    唐随来找他的时间少了,许沉河问起,才知对方交了个刚成年的小男友,那位才是真的敢在臀部上纹身的,唐随给许沉河发过照片,一片雪白的臀部肌肤上卷着只火红的狐狸。
    “你就这么把他的私密照片发给我,他不介意吗?”许沉河发语音问。
    唐随打字回了:那家伙放得开,没什么会介意的。
    许沉河为自己前些日子自作多情感到窘迫,话也不自觉多了,在键盘上打字的手跳得飞快:不是说单身主义嘛,这么快就破戒了?
    唐随:在喜欢的人面前单身主义什么的都是屁话。
    当天许沉河收工晚了,回到公租房已近凌晨。走廊设了感应灯,许沉河一踏上去便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包围,他摸摸鼻子,嗅到一股并非廉价的香烟味。
    有点像顾从燃常抽的牌子。
    他顿住没动,安静的走廊再度陷入黑暗,正欲跺脚让灯重新亮起,走廊那头用作通风的窗口有人清咳一声。在亮堂的灯光下,许沉河震惊地看到掐灭烟头摆弄手中钥匙的顾从燃,对方没见着猫腰躲在楼梯扶手后的他,径直在803对面的房子前停下。
    清脆的钥匙碰撞声后,顾从燃打开房门,他抽出钥匙,刚走一步,楼梯方向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什么意思!”许沉河轻喘着在他面前停住,因不敢置信而导致说话有点断续,“你一直、住在这?”
    顾从燃微愣,手上保持着拉门的姿势:“我以为你早就歇下了。”
    “要不然呢?”许沉河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在顾从燃面前,他变得不像自己了,他收起了温柔的面孔,变得烦躁、口不择言,甚至有些乱宣泄情绪的反叛——尽管这个词不该形容快要三十岁的他,但是中学时代没有出现过的状况,现在一并在他身上出现了,“是不是如果我今晚不是在这个点收工回家,我就不知道你住在我对面?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在我周围?我想……我想忘记你,可我……”
    场景像回到他们分别前的那个上午,但双方的位置仿佛对调了。顾从燃变成了被指责的那个,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空气中飘散着尼古丁的味道,却半点没有消愁的作用。
    剩下的话让许沉河吞了回去,他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人一旦宣泄就会倒出违背理智的话,却又难以控制下场。
    静谧中感应灯关了,顾从燃听到许沉河被吓到似的抽了口气。
    他轻轻地,静悄悄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双臂把许沉河拥进怀里,在对方的后背抚了两下。
    似乎在黯淡无光时,许沉河才会同意他的拥抱,就连绷紧的神经都会松弛下来。顾从燃伏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感应灯,怕看得到彼此面容的状况下维护不了许沉河的尊严。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存在会令你这么痛苦,”顾从燃想收拢臂膀,但没付诸于实践,只怕打破了这份沉静,“我明天就搬走,等你上班了我就出门,保证不会再让你看到了。”
    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他好爱他,但不想再给许沉河压力了。
    许沉河的颈间一热,在他意识到什么时,顾从燃松开了他,两人原本紧密贴合的胸腹穿过夜晚的凉风,顾从燃留在他身上的余温很快便散去了。
    只听一道关门声响彻走廊,头顶的感应灯嗒嗒地逐一亮起,许沉河发现走廊上只余他一人了。
    803对面的屋内,顾从燃把钥匙放在茶几上,打开冰箱拿了罐黑啤扣开拉环。
    靠在阳台护栏上,他捏着易拉罐灌一口酒,酒液从喉咙滚下去时他感觉很麻木,灼烧感和冰凉感通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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