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晔回想自己赴贡举的坎坷经历,自是深知揠苗助长、下场过多的害处——财力、时间尚是小事,最严重的,是对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打击。
    那股锐气一旦被挫狠了,日后哪怕再有真才实学,在极度紧张和患得患失下,也难有好的发挥,那才是在根子上被掐断了希望。
    欧阳修抿了抿唇。
    他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愿反驳了叔父出于关怀的好意。
    对频下场而屡不第的害处,他如何不知?
    然而常年家徒四壁,生活窘迫,除了日常开销外,还得添上一笔数额不小的私塾和纸笔等带来的花费。
    现除了叔父一直未断的尽力支援外,就全靠娘亲苦苦支撑了。哪怕目前还撑得住,身体却早晚会被拖垮了。
    本就入不敷出,更别提他的妹妹再过个两年,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家中却根本准备不起什么像样的嫁妆……
    为改善萧条家境,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禄仕以养亲’。
    欧阳修的面露难色,欧阳晔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顿时抑制不住的心痛。
    少年急于立业,不正是出自一份淳淳孝心?
    只是他纵使有心,面对自己被分薄开后、越发显得杯水车薪的俸禄,也只剩无奈的叹息了。
    还是欧阳修不愿见跟叔父难得的相聚,却被沉重冷凝的气氛所笼罩,浪费了叙话的时间,便很快打起精神来,邀请对方来自家坐坐。
    欧阳晔哪里不理解他的这份体贴心意,心里更是柔软,二话不说,一口应下后,就跟他一路有说有笑,走到了郑氏临时租住的住房前。
    大门还未推开,二人已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嫂夫人的厨艺越发精进了,”欧阳晔笑着推门进去,果真看到了一桌子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好菜,毫不吝溢美之词道:“在外仕官久了,果真还是最想念家人做的饭菜。”
    郑氏心里受用,嘴上还是嗔道:“分明只是粗茶淡饭,小叔这番盛赞,我可当不起。”
    欧阳修不由得跟着露出微笑来。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后,因难得相聚,并未去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倒是有说有笑。
    不过到底叔嫂、男女有别,为作避嫌,席间与欧阳晔交流最多的,自然还是家中唯一的侄子欧阳修。
    听欧阳修很是害臊地说出落榜的缘由后,欧阳晔先是感到深深的惋惜,旋即安慰他道:“你初回下场,又乏有经验者指导,会犯落官韵的错误,可谓再常见不过了,你不必深想,只日后尤其尤其注意便是。”
    类似的话,欧阳修已从友人口中不知听了多少回,但初次考场意外失手带来的失意,他还是一时间无法走出去,闻言也只是苦涩地勾了勾唇角,轻轻点头。
    欧阳晔瞧出他还耿耿于怀,还要再说几句,欧阳修已先勉强打起精神,同他笑着说起今日下午遇到的好事了。
    “——陆姓的郎主?”
    欧阳晔困惑地回想一阵,摇了摇头:“不曾听说过。”
    在随州这一偏僻州郡,鲜少会有毫无干系的外地人迁来,大多是为认祖归宗的。
    更别说是一来就拥有购置庄园、广纳藏书的财力的书香人家了。
    他好歹在随州任过三年推官,阅过卷宗无数,若真有曾过这么一户人家,他不可能毫无印象。
    欧阳晔也被勾起几分好奇心来:“他具体名姓为何,你可知晓?”
    欧阳修微微一愣。
    经叔父这么一说,他仔细回想一阵后,才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竟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听那位慷慨的郎主自报过来历、或是名姓来。
    “我只记得,何郎唤他为‘陆公’时,他未做任何谦辞,而是坦然受了……”
    欧阳修翻找记忆半晌,终于翻出了多少能证明一点身份的这条线索。
    他还能看出的一点,便是书架上摆的大多数书,都有被翻动过的细微迹象。
    这足以证明,主人家不是什么附庸风雅、购置书籍就为当充门面的摆设、而是切切实实都翻看过的。
    那么多的书,又是在那么短的时日……不管是仔细品读,还是走马观花,都非寻常之辈。
    欧阳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就在叔侄二人默默无语地各自回想时,欧阳晔忽地想到了什么,当场被自己刚刚的荒谬猜想给逗笑了:“真说起来,最当得起‘俊美无俦’的陆姓饱学之士,天底之下,恐怕只有现在京中任职的那位天子宠臣、陆辞陆摅羽当得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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