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利用得丁谓眼色,迅速接道:“殿下仁善,然为人臣子,受非常恩典,平日难以报效,现有次良机,岂能推脱?臣虽无陆辞之将才,然胆力仍壮,若殿下需臣下投身军旅,我亦愿战殁沙场,死而无恨。”
    赵祯不免动容。
    丁谓趁热打铁:“陆辞年岁虽轻,然观其政绩斐然,为人磊落,偏好大刀阔斧、刚决果断之策,绝非鼠目寸光,不分轻重之辈。殿下下诏,其定愿从之。”
    赵祯默然片刻后,诚恳道:“相公所言极是。”
    丁谓眼前一亮。
    紧接着,就又赵祯坦白道:“然将西北安危,尽寄托于陆辞这场五成靠‘幸’,三成靠‘奇’,二成方靠‘策’的大胜,未免太过草率。况且他年资过轻,擢升过快,不但勉强,他也难以服众。”
    说到这时,太子宛若无意地调转矛头,直直对着丁谓:“真要说来,我倒更肯信似相公这般沉稳持重,忠贞守节的能臣。”
    丁谓一愣,太子已噙着温和的微笑,来了个四两拨千斤,好似玩笑道:“不知朔方节度使一职,可勉强衬得转武资的相公?”
    节度使位列从二品,俸禄甚至优于宰辅,是所有隆高虚衔中,最得武官梦寐以求的极致了。
    却惹得丁谓脸色唰白,如遭五雷轰顶!
    文尊武卑,他身居宰辅之位,又还处于精力富足的知天命之年,如何愿俯身屈就一区区荣养老将、并无实职的虚高官爵?
    他当场拜下,心念电转间,一时却寻不出合适的说辞来。
    ——他方才那大串大义凛然、为堵住陆辞后路的话语,竟成了搬石砸脚,堵住自己退路的!
    他若设法推辞,岂不是就自打嘴脸,成了刚刚口中所提的‘鼠目寸光,只顾一己私欲之辈’?
    曹利用也是满头大汗,看着笑容温和的太子,居然分不出到底是真是假,是无意还是故意设套。
    赵祯不解道:“相公怎忽地跪下了?可是身体不适?”
    丁谓尚未开口,曹利用硬着头皮,强笑道:“殿下说笑了。丁相公仅习君子六艺,不通武学,又是受官家委派,担末辅之职。平日兢兢业业,议事堂事务繁杂,万万是离不得……”
    赵祯安安静静听完,不免叹息:“也是,节度使之位,着实是委屈相公了。十载苦读,换贡举题名,着实不易。”
    丁谓闻言,心倏然一沉。
    不论太子这话,究竟是随口感叹,还是意味深长的警告,他恐怕都不能避开了。
    他无路可走下,只有将心一横,便要俯身领命,就听赵祯淡淡道:“不过话赶话下的玩笑尔,相公不必放在心上。不论文武,不都是为国效力么?并无高下之分。”
    丁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要逃出生天,瞬间如蒙大赦。
    赵祯命他起身后,不再看向二人,继续埋首处理案牍,平淡得仿佛刚才剑拔弩张的一幕不曾出。
    仅在二人离去前,他目光清凛,平静地补上几句:“也请相公记得,哪怕不乱行‘捷径’,凭陆三元之才,迟早亦可至宰辅之位,我身边绝缺不得他辅佐。文转武资之事,我认为并不妥当,你们也莫要再提。”
    二人冷汗淋漓,再不敢多言,强自镇定地离去了。
    待再听不见丁曹的脚步声后,赵祯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一手撑着一侧渐渐褪去稚子颊肥的面庞上,微微蹙眉,眼底浮现出一抹郁闷和无奈。
    亏他还以为监国多时,或多或少地瞧着有些威严了。
    难道自己看起来,还是个很好糊弄的傻子模样?
    ——若非如此,方才那吃饱了撑着的二人,怎么可能会这般嚣张地胡说八道。
    丁曹自讨没趣、还被一场虚惊之事,因二人掩饰得当,并未被外人知晓。
    唯有寇准听说了一点关于这两人单独求见太子的消息,登时提高警惕,额外留意政局动态。
    但等来等去,不见什么奇招打自己个措手不及,太子处也一如往常,反倒是那两人安静许多。
    他思索无果,便不再在意了。
    连寇准都只是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的小插曲,自然不可能被千里之外的陆辞知晓了。
    他如愿收到了太子关于出兵讨伐那些部族的批示后,便放早憋不住的曹玮点五千军士,直直冲出营门。
    他对身经百战的曹老将自是万分放心,唯一让他感到有些紧张和牵挂的,唯有主动请缨,此回随军出击的狄青。
    却说,自从越发习惯佩戴那笨重的青铜面具后,狄青就一跃从全军营里瞧着最乖的崽子、成了最惹人注目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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