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心里仍是不舒服:“但从那之后,再没见他来过。连他家人,近来也刻意回避我们,好似担心被牵连一般。”
    如此小心防备,简直似在侮辱他的公祖!
    他的公祖是世间第一好,第一善解人意的人,怎么可能害看重的朋友!
    晏殊分明与公祖相识更久,理应更了解这点,竟这般对待公祖,着实令他寒心又愤怒,还替公祖感到委屈。
    “那你得想想,”陆辞失笑道:“他走到今日这步着实辛苦,会对得来不易的名利要看重一些,性情也难免谨小慎微许多,不似我般激进。况且他与我家境亦是不同。我除娘亲外,并无妻眷,更无其他值得看重的血亲,我最看重的几位友人,也在馆阁中有了一席之地,皆无需我花费心思了。他却是拖家带口的。即使他自个儿愿为我两肋插刀,我又如何愿意见友人带着一家子人陪我淌一趟毫无必要的浑水呢?他与我心意颇为相通,定是明了这点,才会不再登门的。”
    陆辞未点明的是,晏家人的刻意回避,恐怕并非是如狄青所想的那般对他们避若蛇蝎,而更有可能是晏殊单纯地感到羞愧:对自己未能舍身帮助友人,也对自己无法仿效友人的臣节。
    狄青松开紧皱的眉头,原本激愤不已的心气,已被陆辞的这番话彻底宽抚,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陆辞颔首,微微笑着揉着他脑袋,魔鬼般道:“这倒是个好题目。干脆以‘设身处地’为题,写两道策来看看吧。”
    狄青:“…………是。”
    就在狄青绞尽脑汁地琢磨第二篇策时,大救星就上门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陆辞在问出狄青从武的志向后,就瞄准的那位上好教官人选,齐骆齐郎将。
    “齐郎将来了啊。”陆辞笑眯眯地命人送上让人温在小炉上的香甜糯米酒:“来尝尝我新琢磨的酿法。”
    齐骆颔首,嗅着诱人酒香,的确心动,遂不多加客套了:“多谢陆制诰。”
    陆辞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很快就不是了。”
    齐骆稳声道:“官场之中,一时浮沉不算什么,对于这点,想必陆制诰比我要清楚得多。”
    陆辞笑而不语。
    看向狄青时,齐骆不由叹气道:“他倒真是个好苗子,虽然起步晚了些,但山野间狩猎的本事,战场上也并非派不上用处。比我当初,可要强太多了。”
    陆辞道:“齐郎将太谦虚了。”
    齐骆摇了摇头,伤感道:“我若真有本事,又岂会多年来一直在这官阶上徘徊?”
    陆辞淡然道:“你且养精蓄锐,稍安勿躁。”
    他虽对宋朝具体的历史进程忘得七七八八了,但也知是个大小战事不断的年代。
    战事一起,就是有能之人出头的机会。
    齐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经过那几个月朝夕相处的共事,齐骆与陆辞已颇为熟稔,更对这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却毫不自傲、还愿亲力亲为地给百姓谋福祉的陆三元充满佩服,因此在收到陆辞请他收徒的信件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横竖军营之中,除他轮班值守的时间外,训练并不严苛,他不时还有休沐。最后就约好每十日上门三四日,教狄青教上两三个时辰,再布置课业,下回来时就做抽查。
    他在教授狄青时堪称尽心尽力,既有对狄青难得一见的上佳悟性起了惜才心思的原因,也有陆辞给他开出厚道酬劳的缘故。
    毕竟他家里人口虽不多,但居于京中,一切开销甚巨,而他阶官颇低,俸禄只能勉强维系,现得来这笔额外的收入,无疑是帮了大忙了。
    狄青暗舒口气,竭力维持住面上的云淡风轻,不好让自己内心的喜悦被公祖发现,以免惹得公祖失望,再向齐骆走去。
    在二人在院子里就地取材,练剑式时,陆辞就在旁边的摇摇椅上舒舒服服地躺着,虽主要翻看手里资料,却不时抬头,笑着打量无比卖力认真的二人。
    然而齐骆很快发现,每当陆辞的目光落到狄青身上时,狄青原本稳稳当当的呼吸,就要略微乱上一拍。
    次数多了,齐骆自然认作是少年腼腆,唯有无可奈何地看向优哉游哉的陆辞:“陆制诰,你不如换个地方?”
    狄青对齐骆提出这要求的缘由心知肚明,倏然满脸通红。
    陆辞遗憾地起了身,往屋内去了,边走还边揶揄道:“卫玠可是被看杀的,这么看来,哪日等你武艺大成,也该练练习惯被人看的功夫了。”
    狄青脸已红得跟滴血一般,一半是剧烈运动后被惹出来的,一半则是被陆辞这话给逗的。
    ……被公祖的目光盯着还能泰然自若的本事,他大概一辈子也练不出来了。
    等到入夜,柳七与朱说从馆阁回来,想也不想地直奔去寻陆辞。
    这却与柳七一路上都在奋力说服朱说有关。
    原来这几天,两人同车去馆阁的路上,柳七都在锲而不舍的给朱说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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