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万没想到,在曾通过省试、诗赋才律甚为闻名的柳七,在备考时的练习大作里,竟还能出现形同玩笑的词句——‘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
    意思上大家都懂,倒无大的差错。
    可在一篇正经说事论理的文章,□□得跟词句游戏一般,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他紧紧地拧着眉,一边挨字挨句地读着,一边毫不留情地用红笔进行着批注。
    哪怕他一声未吭,自知写了些什么的柳七,就已心虚得有些坐立不安。
    他强定了定心神,不经意地抬了抬眼,就正巧对上陆辞若有所思的目光。
    柳七:“…………”
    心里那股徘徊不去的不祥预感,就更浓重了。
    陆辞却似对此一无所察,笑眯眯地冲柳七点了点头,就继续批阅钟元那错漏百出的卷子了。
    跟柳七心不在焉下一挥而就的那篇策论不同,总一丝不苟地跟着陆辞的话行动的朱说,显然无比珍惜这样互相改卷、以求进步的机会。
    对柳七随口提取的命题,他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去对待的,且他极擅长吸纳错误和总结教训,即便是在陆辞有意缩短的时间限制内,难免仓促紧张,他也尤其注重韵脚,几乎不犯不考和涂抹问题。
    柳七读着读着,莫名就感到几分羞愧。
    他还没读完朱说的文章,朱说却已批完他的大作了,脸上阴气沉沉的,理也不理他,直接将批好的作品放在了柳七手边的桌面上,径直寻陆辞去。
    柳七默然片刻,才小心拿起自己的文章来,就见上头被朱说用大红的朱笔似刷墙一样的,从头抹到底,还毫不客气地作了六字批注。
    ——“秀才刺,试官刷。”
    柳七沉默半晌,面上已是羞愧的通红。
    朱说自然是跟陆辞告状去的。
    这六人之间,算上最后加入的滕宗谅,哪怕称不上熟识,也对彼此间的水平心里有数。
    柳七即便因过于迷恋风尘,作词时染上了市井气息,在大气和浮艳间游荡不定,但其才华横溢,性情真诚爽朗,待人诚恳,也被众人所知。
    方才所读的文章,着实叫他大失所望,怎可能是出自柳兄之手的呢?
    一想着摅羽兄为他们忙前忙后,不吝分享夺得解元的应试心得,还不惜费时费神,给他们安排了密集的行程……
    这般良苦用心,柳兄竟半点不珍惜!
    着实可恶。
    陆辞将柳七那点小心思猜得一清二楚,因此早就有所预料。
    若不是柳七一直对他们真心相交,品行上的小小诟病也是瑕不掩瑜,加上对此人仕途蹬蹭、一生未能如愿实现抱负的惋惜,陆辞怕是一早就放任自流,冷眼旁观,而不是这般‘多管闲事’的。
    虽然不再‘奉旨填词’的柳七,或许再写不出那么多流传千古的文字,但只要他本人的愿望是‘魁甲登高第’,陆辞便愿尽一番努力,帮着拉他一把。
    对义愤填膺的朱说,陆辞就只剩忍俊不禁了。
    他稍加安抚后,索性添了条新规定。
    ——每日互相批阅过后,再当所有人面朗诵自己所作,决出当日最佳和最劣的一篇来。
    只要不是有心马虎应付,哪怕最劣,也不至于差到遭人耻笑的地步,而起到鞭策效果。
    正如陆辞所想的那般,这种良性竞争的小手段,倒激起所有人斗志来了。
    柳七不知在想些什么,难得地很是沉默,在用过晚膳的散步时期,他鬼使神差地也未如原先计划的那般去寻虫娘,而是默默地和另五人走在了一起。
    然而在夜间‘自习’时,柳七因先前多饮了几杯蜜水,而欲去茅房,结果刚一起身,就瞬间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注目礼。
    柳七:“……”
    朱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似预料到他要偷溜出门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钟元和易庶好奇地瞟了瞟他,也就继续默写了;滕宗谅则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来,冲他挑了挑眉。
    陆辞则头也不抬,随口道:“你经过州桥时,劳驾顺道捎六份烧冻鱼片回来。”
    至于为什么不让柳七带热食,原因就不言而喻了——自是觉得偷溜的某人想必没个把时辰回不来,热食一旦凉透,多会变得难以入口。
    柳七顿时品尝到了被所有人误解的滋味,特别是摅羽弟这一可恶饕餮,竟还话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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