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澹忽然蹲下身,放声哭道:“当兵的大兄弟,你们让我等等再走吧,让我跟百寿兄弟话个别。”
    钱更夫拿脚踹顾澹背,骂道:“快起来!”
    他似乎瞧出顾澹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而且他显然也担心武铁匠等下回来。这个老无赖,肯定是趁着武铁匠不在家,才敢领着士兵过来。
    顾澹哭得像模像样,直到士兵扯他领子,将他提起,他才继续走。
    怎奈武铁匠仍未回来,钱更夫还特意领着士兵走一条偏僻的出村路,避免路上撞见武铁匠。
    顾澹被押着走,路上瞅见一位挖笋的村民,为尽量引起注意,不管士兵和钱更夫怎么催,大声呵斥,顾澹就是不肯快走,说他适才从墙上跳下来,摔得腿疼。
    顾澹放慢脚步,希望挖笋的老农看见他。
    有村人目睹他被抓走是最好的,武铁匠会来搭救。顾澹此时并不太绝望,他以前就听阿犊说过,那些官吏啊士卒啊,给钱就好说话,武铁匠应该可能也许,还是有几个钱能赎他的吧?
    今日,村正家中有几个陈村的客人来访,村正之所以将武铁匠唤去,是因为他们商议的事需要他在场。
    如今官府在各乡里征兵,许多青壮要去从军,以后面对石龙寨的侵扰只会更被动。
    村正和陈村的人商议一番后,想将两村的男子召集起来训练,让武铁匠多少教他们点本事。
    出乎村正的意料,这事武铁匠拒绝了。
    武铁匠明说村民最好不要与山贼械斗,一旦双方手中有武器,村民必将非死即伤,平日种田的村民是绝然打不赢杀人越货的强盗。
    对抗像石龙寨这样盘踞在当地数年的山贼,最好还是由官兵出面。
    然而官兵又不肯出面剿贼,于是武铁匠这些话引得众人不满。
    村正也不知道怎么武铁匠突然变得冷漠,不近人情,不过看他冷静饮酒,任由众人非议,村正直觉他应该另有什么打算。
    村正抛开武装村民的事不谈,想回头自己再劝说武铁匠,转而跟陈村的人商量在桃花溪畔围木栏事。
    对于这个策略,武铁匠很赞同,并建议枯水季时在桃花溪下流截流,让溪水充溢,使山贼想过溪就必须得借助木舟。
    另外他还提议,让要进山採山货的村民务必结伴出行,并带面锣,一旦遇到山贼就敲锣,为得不仅是召人撵贼,也是为吓唬。
    吓走就行,非不得已,村民不要与山贼正面起冲突。
    陈村来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武铁匠,早先已有耳闻他很有胆识,武力高强。此时陈村来的人也纳闷,他教的怎么都是避免正面冲突的法子,一点强势、霸道都没有。
    不过实用,对村民而言确实挺受用的。
    天近黄昏,武铁匠离开村正家,走在回家的村路。他的脚步很快,想顾澹应该在等他,若非村正唤他,黄昏时,他会与顾澹坐在桑树下吃饭,闲话。
    一张木案,两条席子,双人对坐。如果菜色丰富,又有酒,两人会对饮,喝至月亮出来,满天星辰,携手同眠。
    武铁匠远远看见自家的院门,就觉不对劲,大门倒下一扇,另一扇被撞歪了。武铁匠忙进院喊顾澹名字,没有回应,他四处查找都没有顾澹的影子。
    在看见被撞坏的大门时,武铁匠就有一股不详之感,接着发现顾澹失踪,只是坐实了这份预感。
    武铁匠低头察看地上的脚印,地上脚印凌乱,似乎有不少人进来过这院子。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武铁匠点上油灯,在院门前低头查视,就在那些杂乱无章的脚印下,他认出地面有字,用树枝写的字,有些字已经脚印踩得模糊,但勉强能辨认,那是六个字:我在周店军所。
    写得很仓促潦草,写字的人,显然是在很紧迫的情况下写的。
    全村识字的人屈指可数,而这种简化的字,只有顾澹会写。
    武铁匠仿佛看见顾澹被人押着走,走至院门前,他蹲身在门口不肯走,趁机在地上写字,留下信息。
    周店军所,武铁匠知道,那是本乡的一处驻军地,平日有二三十名士兵在那儿驻扎,头子姓罗,人称罗长上,此人贪财好利。
    顾澹既然被带往周店军所,带走他的人自然与石龙寨无关,跟近来的征兵极可能也无关。
    顾澹是黑户,征兵征不到他,多半是被人报官缉拿。
    知道顾澹还是黑户身份的人可没几个,而会做出这种事的村民更少,这人必是与他或顾澹有嫌隙。
    黑暗中的屋院,空空荡荡,没有灯火,没有温热食物,武铁匠仿佛回到他独自居住的时光里,那时他身边还没有顾澹。
    武铁匠进厨房,他看到灶台上顾澹剥好的一大盆莲子,能想象到顾澹原本是要用莲子做粥,但因自己还没归家,迟迟未作饭,在等他。
    顾澹被抓走的时候,连晚饭都还没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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