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菇奶奶一个个提着灯球,轮番通姓名,声音清甜悦耳,而后齐齐地半屈膝行了礼。
    小鹤子骑着一只信天翁从菇奶奶群中斜刺里跑来,道:“我乃是东海小公主。”
    乔红熹陷在菇奶奶的热情里,借着灯球的亮光观看它们的脸蛋儿,发现菇奶奶们眼皮上搽的粉,与衣服颜色亦同然。脂粉在眼角画出一条柳叶状的丝线,额上点着大如枣栗的花瓣,半个额头都是花儿,满脸堆着一团俏致,放着一派的天真,唯有这些小姑娘才会拥有的俏致与天真,不需拘束住。
    都是些吃喜的小姑娘,花插着站在面前,乔红熹想戳戳她们的脸,苍迟摇头阻止:“菇奶奶好看是好看,但它们是东海剧毒,碰了会死。”
    被揭了底,菇奶奶跌脚道:“苍迟大人不要血口喷人!”
    乔红熹吓得骨寒毛竖,默默收回手,吞在袖子里不敢伸出来。
    苍迟摆手让菇奶奶退散,小鹤子从信天翁上跳下来,吃力地提着一盏琉璃制的莲花灯走到苍迟跟前,道:“呜呜,等你们好久了,怎么这时候才来。”
    小鹤子住在乔红熹家里日日吃,日日睡,长了脂膘,胖上加胖,信天翁被当马骑了大半个时辰,它很累,翅膀懒动,孵蛋似地趴在沙上气喘吁吁,那气又粗又促,似乎是在叫苦不迭。
    苍迟不答小鹤子所问,反问:“你不是怕信天翁吗?怎么今日不怕了。”
    “本来是怕的,可伏双大人帮小鹤子驯服了它们,所以不怕了,刺猬哥哥还抓了一只最大的信天翁给小鹤子当坐骑。”小鹤子十分傲然地说。
    认真看那信天翁,头上有雷劈的痕迹,羽毛焦黄焦黄的,它的命也是硬,挨了一道雷还能活下来。
    苍迟听到刺猬二字震了一下,放眼一看远处,卫赐果真在,猫儿也在,他抓了一只信天翁,以手作梳,正给它顺毛。
    小鹤子这个好家伙,竟把卫赐也给邀请过来了,以东海小公主的身份,苍迟拗捩手肘,想折根柳条抽她。
    不知苍迟上次回东海说了什么,游出东海的小生灵,见了乔红熹个个口称太子妃。
    乔红熹受宠若惊,揪扯着苍迟的袖子,道:“我怎么就成太子妃了。”
    “我乃东海龙太子,娇娇自然是东海太子妃,往后等我把我爹爹踹下龙位,你便是龙王母了。”   苍迟气昂昂回道,袖子下五指紧扣住乔红熹的五指,带着她往海次走。
    有个穿姜红衣裳的菇奶奶撒开丫子跑来,递给她一颗姜红纱的灯球:“给……给太子妃。”
    苍迟怕乔红熹碰到菇奶奶中毒,亲手接过再给她,道:“灯球拿在手中,可取暖。”
    灯球拿在手上,暖烘烘的,手丫巴儿里都冒出了汗,五个指头个个软,不能自然屈伸,乔红熹收紧指骨,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苍迟松了手,道:“去吧,我阿娘入夜了才出海来,不许去找刺猬说话!”
    乔红熹呜囔了一句,跑到生灵最少的地方躲避去了。
    伏双坐在石头上钓鱼,古有姜太公钓鱼,今有雷神钓鱼,他还是钓一条放一条。鱼儿们为了鲜美的鱼饵,争先恐后上钩,伏双大度道:“慢慢来,有序排队,不着急,鱼鱼都有份儿。”
    那些鱼儿不知自己是雷神拿来拔闷的对象,极口称谢:“雷神屈尊贵体钓鱼,是吾之幸也!祝雷神与小河婆百年好合,早生锤子。”
    “是早生贵子!”得了这般奉承,伏双神气都飒飒的,“真是些小机灵鱼。”
    苍迟来到伏双身后,高抬一脚,把他搁在手边的鱼饵踹进海里。
    鱼儿们立马转了口:“龙太子玉趾高抬,是吾之幸也!祝龙太子与太子妃百年好合,早生乖龙,子孙昌盛。”
    伏双不满嘀咕:“为何他比我多一个祝福?”
    苍迟话赶话:“蛮蛮是条鱼,若往后是下鱼卵,一次就是一窝儿,一窝儿里有多少算不清,你子孙昌盛如此,还要这项祝福吗?”
    鱼儿知道虞蛮蛮是条鲤鱼,鱼生无算的卵,故而送祝福便没有子孙昌盛,但它们哪知人鱼结合是生人还是下鱼卵呢。
    “照你这么说,蛮蛮是下鱼卵还是生人啊?”伏双吃了一惊,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眺望波光粼粼的海面思想。
    苍迟与伏双背对背,把眼睛瞪着,朝乔红熹方向看去:“我也不知,不知娇娇往后是生人还是下蛋。”
    “爷的蛮蛮应该是生人吧,下鱼卵也太多了,爷那一点月事钱,怎么养家糊口啊。”
    “我想娇娇下蛋,我想孵蛋。”
    “还好爷的蛮蛮是鲤鱼不是鲲,若是鲲,都没地儿养。”
    “我想孵蛋……”苍迟抓了两颗石头在手上交替翻滚,“孵蛋!”
    “是时候一脚踹了我爹,承我爹之位了,当个雷神爷,下再多鱼卵也不怕没有钱养,易易耳,嘿嘿嘿。”
    “我想孵蛋……我想孵蛋。”
    二人绷着脑筋弦儿各自言语,谁也不应谁,在下蛋下鱼卵和生人这件事儿上绕不开。
    虞蛮蛮和乌龟婆婆漫无边际地聊天,脚边放着暖脚的盆燎。
    虞蛮蛮自己梳了个紧致的麻姑髻,额头故意梳下一排蓬松的小碎发,没有遮住眉毛,风一扫掠,在哪儿轻柔飞舞。不知谈到什么,虞蛮蛮不顾地上是沙子,直接躺下去了,脚乱蹬,全然忘了脚边有盆燎。
    盆燎轱辘一翻,里头的炭火飞到了乌壳上,“滋滋冒出白烟雾”,乌龟婆婆疼痛难当,竟变成了人身。
    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婆婆。背上还在冒烟,她忙下水去,虞蛮蛮见状动了一个惧心,看着背上的伤势,未有人切责自己先哭了:“婆婆,蛮蛮不是故意的。”
    “好孩子,婆婆没有怪你。”乌龟婆婆额上扎了一条银雪青鱼婆巾,当央镶一颗珠子,入了夜会发光照明前路。
    虞蛮蛮还是哭,乌龟婆婆指着乔红熹的方向,道:“那位,可是苍迟喜欢的姑娘。”
    乌龟婆婆老了,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连苍迟来了她也不知。虞蛮蛮与乌龟婆婆聊得正酣,也没注意到苍迟来了。
    虞蛮蛮拗项顺着乌龟婆婆指的方向看过去,乔红熹偷偷摸摸缩在一处地方堆沙子,偶尔有几只螃蟹上前搭话。
    她眼睛里放光彩,褰裙跑过去,运足了力气,拉起乔红熹来乌龟婆婆那处:“姐姐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虞蛮蛮的力气大,乔红熹被一个姑娘硬生生拖走了。乌龟婆婆下下细细打量几眼乔红熹道:“苍迟喜欢的姑娘?是叫乔……小乔?”
    乔红熹看乌龟婆婆精神开双,气质分明,以为是苍迟的奶奶,心一下子提起来了,道:“奶奶,我叫乔红熹。”
    乌龟婆婆眉梢放开,喜形于色,道:“我不是苍迟的奶奶,你且叫我乌龟婆婆就好。”
    认错了人,乔红熹愈发腼腆,虞蛮蛮用她格格的笑声圆场,从侧手抱住乔红熹的腰肢:“姐姐也有害羞的时候啊,姐姐叫奶奶也没错,乌龟婆婆和苍迟哥哥的奶奶没什么不一样。”
    于是乔红熹留下来与乌龟婆婆聊天了,虞蛮蛮去找伏双玩儿,二人正聊到正经事儿,一个脸兜着白纱的妇人,和一个脸兜着黑纱的男子鬼鬼祟祟走过来,妇人挨着乔红熹,问:“你是乔姑娘?”
    乌龟婆婆欲言又止,被男子的一记眼神制止住。
    贼人样儿的两人出现在这儿,身份定然不同,乔红熹不怕他们杀了自己,但突如其来的一问,她被声音唬了个倒挫,道:“是,我是乔红熹。”
    黑纱男子从袖子里掏出一袋珍珠,侃然正色道:“拿着,离开苍迟那个狗东西。”
    白纱妇人搭茬,故意装出凶狠的声调:“立马离开,否则我杀了你。”
    乔红熹没接珍珠,狐疑的在二人脸上盯着,心问口,口问心,从东海出来的人好似脑筋都不大正常。黑纱男子也狐疑地望住乔红熹,问:“不喜欢珍珠?看来你是真心想跟苍迟那个狗东西在一起的。”
    妇人意味深长地点头,和男子演了一折无聊的戏,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如火如荼,苍迟忽然出现在身后,冷冷道:“爹爹,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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