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红熹被虞蛮蛮牵着往人窝里走,脚尖去的方向是龙王庙。
    走得着急,两人一个眼错,皆不小心踩到了街边上酣然挺床的乞儿。
    脚底踩到了硬中带软的东西,乔红熹当先道歉:“啊,不好意思。”
    乞儿脚上一疼,从睡梦中乍醒,眵眼半睁半开,那张骨挝脸黑沉沉的,摸着一截被踩中的骨头,脱皮的嘴张口便来骂。
    乞儿带水带浆的把人家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骂的十分不入耳,乔红熹有些生气,忍住把骂辞吞回肚中。
    “那些小鲤鱼亦甚爱吃馒头。”虞蛮蛮毫不在意,脚下欢然雀跃,一力撺掇乔红熹随她去龙王庙。
    虞蛮蛮的气力不怯,有些把势的乔红熹竟没能挣开。牙婆还是不死心地跟屁股随着,后来还多了一个常逻美人入花粉楼的虔婆。
    牙婆与虔婆都不是什么善婆婆,一个卖人一个买人。叵耐之下,乔红熹腿心淌着热血随着虞蛮蛮走。
    将到小林时,虞蛮蛮远远地看到小林一片凄凉,欢然雀跃的步子说顿就顿,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有了湿意。
    她松开乔红熹,一个劲儿飞奔至河边。
    枯竭的小河里沙石高低不平,乔红熹至河边时,虞蛮蛮缩成一团蹲在河里大哭而道:“怎么几日不见,蛮蛮的河就没水了?”
    她一边哭,沙石中一边冒出几颗鲜明可爱的珠水。
    不一会儿,珠水连片冒出,和虾目似的冒个不住,很快就打湿了虞蛮蛮甜净的鞋面。
    乔红熹呀然一惊,两个眼珠子脱出眼眶,不知水从何处来,但见水已淹至虞蛮蛮脚踝,她暂抛了惊吓,捉住河中人的手臂扯出河里,道:“水已湿了鞋面,为何还不躲?”
    虞蛮蛮甩着湿脚,眼里尽情抛泪珠,指着小河对乔红熹哭道:“蛮蛮的家没了,怎么办啊。”
    乔红熹递过一张干净的汗巾子给虞蛮蛮揾泪,顶着大日头的脑袋辘轳似的迅速转。猜想虞蛮蛮脑子兴许有疾,记不清自己的家在哪儿,只记得家附近有一条河,所以才远打周遭地说小河是自己的家。·
    天色早,官衙里陆师爷还没下番回家,乔红熹有了主意,道:“虞姑娘可想回家?”
    她要把这位小美人儿送到官衙里,让陆平歌区处。
    “想回,蛮蛮想回家,蛮蛮想小鹤子,想鲤鱼们了。”虞蛮蛮眼里阁着泪点头。
    头一点,泪且掉出,河里的水又涨了一分。
    “姐姐送你回家。”乔红熹掠了两掠虞蛮蛮的垂落在脸庞上的碎发。
    乔红熹见过许多糖堆里养出来的姑娘,一点不好的话耳朵都听不得,虞蛮蛮的模样脾性,与糖堆里养的姑娘没甚的差别。
    她话没说太明白,总不能说“姑娘你脑子有疾,姐姐送你去官衙,让他们给你寻家人”,这只怕会伤了姑娘脆弱无助的心。
    “呜呜呜,蛮蛮想回家。”虞蛮蛮还是哭着,哭着松开衣襟上的重重纽扣儿。
    那件金丝滚边的短大襟之下没穿中衣,只着了一件粉霞色绣花抹胸,鲜色的抹胸掩映一寸琼肌,裹着两痕雪脯。
    乔红熹身为姑娘,也在不经意里被牵动了晦念,怪不得那些溜骨髓的男子成日想风流。
    她自夸眼福不错,夸讫,叹古话说的总是不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随口诌出来的谎言,不到半日扬州里竟人人备知。
    虞蛮蛮颈上挂着一个用绿、白二色丝线织成,金丝线打口,绣着几只小鲤鱼的荷包。那荷包十分的大,还圆鼓鼓的,和胀起的鱼腹一般,看着就很沉。
    粉白的脖颈被挂绳勒出了一道宛然的红痕,乔红熹确认眼前的姑娘脑子有疾,于是正色道:“姑娘莫要以身相许!我乔红熹并不会磨镜子。”
    “蛮蛮无银,不知如何谢姐姐。蛮蛮的哥哥说了,这里头的东西是可造福万物的东西,有千金也买不到,可是哥哥从不用此物造福万物,还把这物送给了蛮蛮,蛮蛮今日便将它送给姐姐了。”
    虞蛮蛮解开衣襟,也揭开颈后的结绳,她双手捧着大荷包送到乔红熹面前,和宫中小公公捧物给娘娘时的姿态一样,就差打个腿了。
    原来解衣襟是为了取出里头的荷包,乔红熹误会了虞蛮蛮,脸上羞得罩着一朵缥缈的红云。
    单看那个用金丝线打口的荷包,她已知里头的物有多贵重了。
    乔红熹没有收她的礼,帮她扣好全散开的纽扣,富贵人家的姑娘就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连衣上的纽扣儿,都是用玉做的。
    虞蛮蛮一再强调自己无银,乔红熹想反驳,可转念想到她脑子大抵是病得不轻,反驳的话不忍心说出口,于是道:“有银无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送姑娘回家。”
    爹爹说她是个没有长生运的姑娘,随意收人礼容易挫运。
    娘亲也说了,虽然底本儿不足,吃不起山珍海味,但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这开门七件事一件都不缺,日子就是好日子。
    乔红熹心里拎得清,爹娘是要她不要有弯弯扭扭的心肠,得踏踏实实的,用自己的本事揾钱财,往后的叁茶六饭靠自己,不靠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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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扣纽扣之际,虞蛮蛮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滴在她的手背上,又滚落到鞋面上。
    乔红熹动了恻隐之心,想起自己来扬州时没多久时,在家坐不住,便一个人漫步到了林中。
    那时候日已矬西,染了金灯颜色的白云半压山头,隐映一片余霞。
    云霞里似乎藏着一条的蛇,一条发着蓝紫色的光芒,并长有鹿角与鹰爪的蛇。它急如流星地穿梭在云霞里,散着张牙舞爪的神气,不小心与一只优哉游哉往南飞的大雁打个头撞,大雁当即惨叫一声,被撞飞数尺远。
    天下飘下几根大雁的羽毛,乔红熹睁着剔团圆的眼望住天。
    云霞里的蛇在眨眼的空隙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天擦黑不见一点光,地上起了一阵旋风,林中很快起了遮人眼的氛氲还有一阵扰耳的哀丝与格格然的木鱼声。
    天黑的让人猝不及防,乔红熹两下里一惊,便迷失了方向,脚下东走西走。旋风一拐,她脚下吃重,合扑在高低不平的庚泥地里,把膝盖活生生摔伤了。
    走了一刻也走不出林中,乔红熹手忙脚乱,急得蹲在原地两眼泪哗哗,嘴里呀呀地喊爹娘。
    哭到泪眼干枯时,只见从树影深处走出一个朱朱粉粉,容貌绝美的妇人。
    妇人脚下穿的是用绫布做成绣鞋,她撩起一角袖子给乔红熹擦珠泪。珠泪擦净,二话不说地牵着她走出林中。
    乔红熹脚斜斜,拐着受伤的脚与妇人一同出了林中。
    妇人辞色温和,且走且道:“犬子顽劣,让小姑娘受伤了。我啊,回去好好教训他。”说完嫩凉的指梢戤在她额上与受伤的膝上。
    当指梢戤在额上,乔红熹两边太阳穴一热,脑子麻麻茶茶的,和做梦一般。当指梢戤在膝上,流着热血的膝只是一凉,血便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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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的话是何意,乔红熹没有细想过,出了林之后忘了与妇人道谢,一股脑儿冲回家去。
    这件事情乔红熹只会偶尔想起,多数时候想起也是颠末都忘,只依稀记得有人牵着她走出林中。
    今日还是头一回记起事情的颠末,云霞之中的蛇与前几日在龙王庙里见到的蛇一点点重影起来:眼似琉璃盏,异兽的鼻嘴,生着钢锋的牙齿,头上长着可爱的鹿角,两边的耳朵似牛耳又似肉苁蓉,尾端微白,身下有如锋的鹰爪,身上隐起的鳞片是蓝中带紫的颜色。
    刻下想起来,这蛇好像生的还挺喂眼。
    乔红熹叁心二意地扣好纽扣,与虞蛮蛮把臂出林,重往衙门去。且走,嘴上不忘宽慰:“莫担心,会回到家的。”
    虞蛮蛮手捧着荷包,嘿然随乔红熹出林。荷包太惹人眼,乔红熹让虞蛮蛮袖好。去衙门之地会路过那家淫店。
    天光亮非常,衙门的人还没下番,那说书先生又在说书了。
    说书先生正做笑耍头回:“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缺一不可。那这七件事儿都有,可不就是要饱暖思淫欲了吗?今日,老夫便来说一说,一桩因饱暖思淫欲而闹出的趣事儿。”
    说书先生拿扇叁拍案桌,台阶下的看官欢然叫好:“好!好!好!”
    案桌上放着羞人的淫器包儿,虞蛮蛮对说书十分感兴趣,带着乔红熹一股脑儿钻进人群中寻了个好位置站下。
    后方的人一直往前推挤着,乔红熹捉脚不住,挺着胸脯往前一倾,两颗被抹胸勒着的乳儿紧贴在一个男子的后背上。
    男子转过身,乔红熹觑清男子的面容,脸色大大失了颜色。
    那男子瞧了她一眼,很快就把目光放在了虞蛮蛮身上,道:“拖狗皮的小河婆!是何人教你偷兄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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