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红熹步子顿住,疑男子是脑筋儿打结了,竟给河里的鱼儿取名。眼睛忍不住有意无意地瞟了好几眼,瞟多了倒是发现男子体态风流,一张脸蛋儿应当也生的不错。
    可惜脑子有疾。
    疾在脑,无药可治。
    “蛮蛮再不出来馒头可就凉了,凉了的馒头吃得扛牙。若起锅馏一馏,口感又变得极其差。”伏双两脚蹲的麻软,身子软绵绵似酒醉般歪倒在地。
    小河寂寂无波,连一只游鱼影儿都无,只慢载着一些落花落叶向西而流。
    伏双高抬一只手,朝天儿打个榧子,天儿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焦雷。
    乔红熹步子顿了一会儿,脚下的热气旋而冲上天灵盖,双腮烫似火映,香汗滴颈落脊,淋淋漓漓湿了衣裳。
    “怪人啊。”粘嗒嗒的衣裳沾在肌肤上不舒服,晴天里打了雷,她不再多想,加紧步伐,顶着大日头冉冉离去。
    “蛮蛮,快出来吃馒头呀。”伏双没系意到乔红熹,他打了几个榧子,天上的焦雷就响了几道,打累了,就拿馒头轻触碰水面,“蛮蛮我真的知道错了。”
    半年里他来了河边无数回,每一回都是见不到虞蛮蛮一面,每一回都是废然而返。
    虞蛮蛮是扬州城的小河婆,她怨他用叁言两语就把自己的闺质骗走了。交合的当晚,粉泪簌簌地掉,泪痕一夜不消。
    说什么河水泛滥是因为小河婆被火烧了面而流泪,泪变成了河水溢出。其实不然,小河婆是因雷神伏双污了自己的闺质而哭罢了。
    久疏情爱的伏双想到虞蛮蛮的娇躯,左边地和鲤鱼打挺一般胀起。
    平静的河面上忽然波涟大作,涟漪中冒出一只又只金红分明的鲤鱼精。
    鲤鱼精的鳃儿一张一翕,无情地对着伏双的脸喷沫成水。
    “你们莫再喷水!”伏双行雷之神,一碰到水,浑身的筋儿又软又麻,好似有万蚁钻进骨头缝中啮咬啃食,连无血无肉的指甲也酥酥的,连带胀起的左边地都软了几分。
    撇开话来说,他有些怕水。
    鲤鱼精听了伏双的话,更是变本加厉,嘴里吐水吐的欢。
    有的较肥壮的鲤鱼精依人作恶,它们竞相跳跃出水面,而后又重重落进水里,蓄意溅起一大片水花。
    鲤鱼精不断作恶,冰凉的水花一阵又一阵地溅到伏双身上。
    伏双衣裳淋漓不堪,狼狈地用袖遮面及揾面,捏起嗓音道:“小蛮蛮饶命呀。”
    这嗓儿捏的恰到好处,多捏一分便似那宫中胯下空荡的小公公。
    在伏双遮面避水之际,河里悠悠浮出一个用红绳扎了髻的二尺女童。
    伏双认得这个女童,她叫做小鹤子,是虞蛮蛮是的小侍女。
    小鹤子腮颊红红,两眉之间贴着红花子,粉搓成的小手指弹点河面,道:“伏双大人莫等啦,蛮蛮姑娘叁日前就出河游玩儿了,至今未归呢。”
    “她认识路?”伏双遍体一僵,手上的馒头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泱泱的一群鲤鱼精见有物可食,不再作恶,淰淰散去,一齐围在那馒头旁吃起来。
    小鹤子靠近伏双,就手拿走了一个馒头送到口中,她边吃边摇摇头说道:“不认识呢,但有苍迟大人在旁,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苍迟那个老烧骨灰的,一天至晚只思如何窜匿,如何照看得来本雷神的小蛮蛮。”伏双大怒,直起身,右足陡然飞起,将一旁的树木当成苍迟,下死劲儿地踹上一脚。
    树木受了蛮力,树叶带着一些积灰簌簌落下。
    小鹤子脸上含着嫌弃之色,吃了几口馒头,道:“蛮蛮姑娘寄声小鹤子,说伏双大人惹人厌烦,莫在来此处了。蛮蛮姑娘还说了,苍迟大人送来的馒头又香又软,比伏双大人的好吃十倍不止。”
    “啊啊啊啊!苍迟那个小心眼的狗东西,竟敢给我的蛮蛮送馒头!”伏双听了话更气了,一迭连声地乱嚷,把剩下的馒头揣进胸膛,脚下生了一阵状似羊角的旋风,飞也似地跑出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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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红熹被一阵焦雷吵醒的,她惺忪茫然地望到窗外,白云四聚,数缕灿灿的金光倾满大地,金光之中舞着松散的浮埃。
    夏雷日日响,却一丝斜脚雨都不下。
    六七月是焦月,亦是漏月。本该是天不见晴,阴云蔽天,电闪雷鸣,疾风吹雨脚,可今年的六七月连蒙松雨都没有下过。
    天热得身上汗不曾止过,乔红熹寝难安枕,睡得甚病。她昨夜做了一场梦,梦见一只大如琵琶的虫儿津津有味地啃食自己的膝盖。
    明明是梦,但醒来之后膝盖却是钻心疼。
    在龙王庙跌的一跤可不轻,一觉过后膝盖肿如桃,行一步就疼。乔红熹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起身,挽起及腰的秀发,趿着小鞋到镜前,脱下沾汗的里衣,随手抛挂在一旁的架上。
    寸缕未着的肌体粘煎了热汗,她以手做扇扇了几下,用了一丝气力,反增看燥热,又趿着小鞋到面盆架前。
    架上放着一个白铜面盆,盆沿搭着一方雪白的汗巾。盆里的水放了一夜,好似比寻常的水凉一些。
    乔红熹沾湿汗巾,在热汗粘煎的肌体上擦起来。
    擦讫,肌肤干爽,乔红熹光着身儿,在屋内慢慢摆洒了一圈。
    忽然想到自己前些天接了一份累活儿,乔红熹很快泄了气儿,精神罔罔的重新盘好头发,小脑袋搭着,到箱箧里翻出一件透气的杏色线绢着体衣,一件喂眼的水绿青莲镶边竹布衫,一条淡青鸡皮绉裙,一条漂白大布裤儿,一张围裙。
    乔红熹将衣服一件一件的,慢条斯理地穿上。
    穿戴齐整,复在受伤的膝上勒一对儿墨色洒绣护膝。
    勒上护膝之后再行步,没有往前那般疼了。出门前,乔红熹拿起遮阳帽戴上,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才拿起自己的箱儿出门。
    这个时候街上行人不多,只有几个或是拿着一根闹竹杆,或是满身挂着玩具,穿着短袖衫的老货郎。
    足底蹿生起一阵腾腾的热气,沿着小腿一直蹿到了头顶,乔红熹粗气连连,脸上汗出如珠,热得她险些儿想打道回府。
    可她得揾钱糊口,只能捱着热,懒一步快一步的,不情不愿地往前走。
    叁天前,有个姓江的大老爷家中墙壁莫名豁了几个口儿。
    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大老爷却直接差人把乔红熹接来了江府。
    乔红熹去看了一番墙壁的情头。
    大老爷就是大老爷,连家中的墙都是用上等的青石灰石砌的。口子不算大,只有半个拳头那般大,但却有叁四个。
    江老爷子给了乔红熹一袋黄白物,要她将壁好好塓一番。乔红熹欣然接过,并道:“本姑娘需备些东西,叁日之后便来修葺。“
    今日就是约定之日。
    江老爷子请乔红熹来修葺,足足是省了许多银。
    乔红熹一身素雅到了江老爷家中,与府中的管事说了几句话,就直搭直地走到那豁了口子的墙壁。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红熹总觉得那几个口子比叁天前的还大了一些。
    狐疑了一阵不啻是又受多一会儿炎蒸的折磨,乔红熹撇去多疑的心思,将袖子往上折了几折,把散着的裤腿扎紧。
    她用和好的青石灰石一点点填入洞中,昨日街上小儿郎哼唱的歌谣杳杳在耳,娇喉不由自主地大开,唱:
    龙王发雷霆啊,焦月不下雨。
    汗儿从头下啊,命将撒西天。
    热气往上跑啊,眼神看不清。
    禾苗艰难生呀,愁坏了芒郎。
    奇树琼葩死呀,徒增一悲伤。
    何时施雨霖呀,何时降甘泽。
    香火伴青词呀,底处出差迟?
    龙王爷最灵唉,亦是无情物。
    不知珠有泪唉,不知人生苦。
    人生须行乐唉,但求一场雨。
    唱完一曲儿,一处洞儿填讫。此时江老爷子的偏怜子江淳此时送来端着一个铜盘过来,道:“小乔姑娘声儿胜黄鹂,吃片瓜果儿润润喉儿。”
    铜盘里装了切好的凉瓜与甜瓜,还有几颗玲珑剔透,诱人泌涎的樱桃。
    乔红熹紧咬着牙齿,摇头拒之。江淳且就用牙签儿戳了一片甜瓜吃送到她嘴边,“天热,瓜果可解暑。”
    乔红熹想开口角说婉拒之言,江淳见她两片唇瓣有分开之意,快马溜撒地把甜瓜送进她口中,“小乔姑娘,别客气。”
    甜瓜置在冰块下良久,乔红熹鼓颊咀嚼,吃起来冰嗖嗖的,解了喉咙的燥热。
    江淳给乔红熹喂了一片瓜果儿,放下手中的铜盘儿到一旁的树荫底下避热。
    乔红熹落了殷勤,一想到过几日要去粪除龙王庙,闷闷的心情也没遣一些,眼下急需唱一曲儿来舒开心胸。左右一顾,树荫下只有江淳一人,于是她低低地哼,细细地接着小儿郎哼的歌谣唱:
    再不下场雨啊,吾将拔龙鳞。
    龙鳞值千金啊,龙筋值万银。
    龙角可入药啊,龙骨能补身。
    龙肉增年寿啊,吃完上青冥。
    这一段是乔红熹自己添的词,每一句都是大不敬之词,她不敢开声来唱。
    唱到了儿,乔红熹恍惚感到墙有震撼之感,狐疑了一阵后继续偷腔地唱,没多细想又去填下一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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