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对劲,许暮洲想,这不应该是他的表情。
    许暮洲自认为很了解自己,凭心而论,他不是个非常热络的人,他从孤儿院长大,世间冷暖见得多了,人也早熟,早在幼童时期就知道要警惕世界。
    但相应的,他懂事也比普通人更早更快,因为明白“活着”的重要性,所以他会比普通的孩子更加圆滑。
    可着并不代表他就真的能融入到日常生活中,他太明白自己深埋在潜意识里的缺陷——警惕、谨慎、敏感、和因共情力低微而导致的惯性冷漠。
    这些是他成长过程中,由命运赐给他的特质,哪怕他经历了漫长的学习、工作,在不同的群体中获得身份和地位,他依旧无法根除这些缺点。
    但其实说实在的,随着年龄增大,许暮洲在普通人的社会中适应得还算不错。他性格不孤僻也不怪异,知道“礼貌”俩字怎么写,日常跟人之间的相处也还算融洽,除了没爹没妈之外,看起来就是个被社会捶打过的社畜青年。
    他早过了会平白无故冲人撒气的年龄——所以他怎么会,对着严岑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呢。
    许暮洲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对于许暮洲来说,面前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未来”这两个字的基础上的,有这个前提兜底,那么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对于许暮洲来说,都算不上一场良好的视听体验。
    而海边的“严岑”背对着许暮洲,许暮洲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明白前因后果,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只能看见“严岑”有些落寞的背影。
    “就送到这吧。”许暮洲忽然听见“自己”说。
    明明“许暮洲”的声音也不大,但就是神奇地穿越了稀薄的白雾,清晰地响彻在了许暮洲耳边,比之前那些苍蝇嗡嗡声听得更加清楚明白。
    ——这什么开场,许暮洲想。
    “对不起。”他身前的“严岑”说。
    放在其他地方,许暮洲简直会吐槽一下这个奇怪的开场,这简直跟午夜档各大卫视播放的狗血偶像剧差不多,毫无逻辑,没有前因,上来就是一通狗血大戏,说不准一会儿男女主就要哭着抱在一起开始激吻。
    但许暮洲现在却笑不出来。
    他看着面前跟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男人,心里有一块莫名地塌陷下去,开始变得隐隐心慌起来。
    “严岑”的右手抬了起来,似乎是想摸摸“许暮洲”的后颈,谁知“许暮洲”微微偏了下头,躲开了。
    “严岑”没有再执着,他低下头,缓慢地放下了手。
    许暮洲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听起来实在不太轻松,还有些不明不白的自嘲意味。
    “严岑”的肩背不像以往那样挺得很直,他微微向下弯了一点,声音平淡地说:“但是,你能不能——”
    “我拒绝。”不等“严岑”说完,“许暮洲”干脆地拒绝道。
    他拒绝得那样干脆,眼神无意识地向左一瞥,眉头轻轻皱起——这是他标准的不耐烦的表情。
    “严岑”显然也看出了这个,于是他没有再坚持,而是又笑了笑。
    许暮洲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动了动,知道他是想捏自己一把——严岑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像是安抚,也像是习惯。
    但严岑到底没抬起手,许暮洲知道,他应该是被刚才“许暮洲”避开的动作伤到了。
    许暮洲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极大的怒意——严岑从来不会低声下气地跟人说话,更妄论会有这种迟疑犹豫的时刻。他从认识严岑开始,一直到后来的所有任务世界中,无一例外地会被对方的强大和从容吸引,别说严岑自己会不会做小伏低,他自己也不可能愿意看到对方委屈身段的模样。
    许暮洲不明白这到底是哪门子的“未来”,也不明白那个“许暮洲”为什么会这样跟严岑说话。
    “严岑”从伸手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了个拇指大小的小瓶,伸手递给了“许暮洲”。
    许暮洲眼尖,更觉得那粉色包装纸扎眼无比——这是曾经宋妍给秦薇喝过的东西,他见过。
    “许暮洲”将那只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严岑”一眼,然后拧开瓶盖,自己将其喝了下去。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不愉快。
    “许暮洲”喝完,扬手将空瓶往后一丢,丢进了永无乡的那片海里。
    空瓶在海上浮沉片刻,被浪卷进了水中,再也看不见了。
    “许暮洲”沉默片刻,他似乎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抬头在“严岑”的唇角亲了亲。
    “再见,亲爱的。”许暮洲听见那个“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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