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处于海面,许暮洲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耳边滔天的海浪声。他觉得脚下有点软,仿佛下一秒就会一脚踩空。
    第一次任务不可避免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影响,许暮洲定了定神,才往走廊里迈出第一步。许暮洲扶着墙晃了晃脑袋,才将潜意识里那种后怕驱逐出去。
    好在317房间离楼梯口并不远,许暮洲一步三蹭地挪回去,也没用上几分钟。
    他将兜里的磁卡掏出来,对着门上的感应器一贴,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许暮洲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握着把手推开了门。
    客厅中点着颜色昏暗的小夜灯,许暮洲将磁卡放在玄关的鞋柜上,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严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还往下滴着水。他胳膊上泛黑的牙印伤痕触目惊心,怀里随意拢着一只抱枕,已经横躺在沙发上睡熟了。
    这沙发对于他的身高来说,还是显得逼仄了一些,严岑枕在一侧扶手上,那双长腿只能蜷起一部分,脚踝勉强搭在另一头扶手上。
    他受伤的左脚踝肿得很明显,许暮洲先前替他包扎用的绷带还留在严岑的脚上,被水浸透了,还没被体温烘干。
    扭伤初期需要冰敷,直到伤处的淤血化开消肿才能换成热敷,否则只会肿得更厉害。严岑明显是洗澡的时候也不记得将绷带取下来,以至于布条吸满了热水,变相热敷了半天。
    许暮洲刚刚被迫听了半天严岑的事,现在看着他,不可避免地将这个人与宋妍口中的情况放在一起联想。先不说那次所谓的“任务身亡”究竟是主观还是非主观,光凭那些工作内容,许暮洲也觉得这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毕竟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接受了那么多负面情绪,时至今日,也只有严岑一个人坚持到现在。
    许暮洲叹息一声,沙发被严岑占满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坐在茶几上,低头去解严岑脚腕上温热的布条。
    他的手指刚刚触到绳结,就觉得严岑微微一动。许暮洲抬眼看去,才发现严岑似乎是被他的动静吵醒,眼神还有些不清醒的涣散。
    “绷带太烫了。”许暮洲解释说:“我先给你解下来。”
    严岑不知道听没听清,他从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垂着眼看着许暮洲的动作。他躺在那里看着许暮洲将绷带从他脚腕上一层一层解开,像只懒散的大猫。
    “有冰吗?”许暮洲问。
    “门口橱柜下装了冰箱。”严岑说。
    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随意,有些微微的哑,像片羽毛轻巧地擦过了许暮洲的心口,听起来性感得不像话。
    许暮洲差点听得打了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来,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又去冰箱里铲了些碎冰在毛巾中包好,才将冰卷拿起来贴了贴脸。
    严岑从头到尾躺在沙发上看他忙活,他半垂着眼,看不太清眼中的情绪。许暮洲试着坐回沙发上,将手中的毛巾卷封好,试探地贴在了他受伤的脚踝上。
    严岑没有说话,像是默许了他这种亲近。
    “严哥。”许暮洲将毛巾替他稳当地敷在伤处,然后绕了个圈系好,才撒开手坐直了身体:“之前工作的时候,你不是夸过我敏锐吗。”
    严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了闲聊的兴致,饶有兴味地答应了一声:“嗯。”
    许暮洲冲他笑了笑:“我要是说,那不是我的天赋,是后天锻炼出来的,你信吗。”
    “信。”严岑哑着嗓子说:“你继续说。”
    “你不是知道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吗?”许暮洲语调轻松地说:“我六岁那年,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诬陷我偷了办公室老师的五十块钱,我当时说我没偷,但是老师不太相信,于是把我叫到办公室去审问。”
    他用了“审问”这个词,足以见得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地位。
    “我本来还能记得清不是自己拿的,但是小孩子的记性是很容易受到外力干扰的,他们问了我好多遍,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拿了那些钱。”
    “但你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严岑说。
    “没错,我那次是因为怀疑自己所以吃了亏。”许暮洲说:“所以从那之后,我会把我见过的、经历过的每个画面都刻在脑子里等着随时取用,时间长了,就成了一种本能。”
    严岑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他沉默了片刻:“你见过宋妍了。”
    他说的很肯定,这并不是个疑问句。许暮洲短暂地愣了愣,随即痛快地承认了:“对,她说了一些你的事。”
    “包括我上一次任务的事吧。”严岑说。
    “对。”许暮洲抿了抿唇,干脆直言道:“那你是主观身亡吗。”
    无论如何,这种话直言问起来都会很伤人,许暮洲问出口后也不免忐忑。然而下一秒,他却发现严岑唇角微勾,看起来居然心情不错的模样。
    “不是。”严岑说:“那确实是个意外。”
    不等许暮洲回答,严岑又问道:“那你呢,你相信我不是主观吗。”
    许暮洲对上他的眼神,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昏黄的光线下重新变得深沉起来,只是依旧澄澈干净,仔细看过去,还会发现其中带着些零散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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