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瀛听得心不在焉,路过朝晖殿时,那太监顺口提了一嘴殿名,温瀛的神色一顿,吩咐人停下步辇。
    见温瀛站起身,似欲进去里头,那太监下意识地提醒他:“殿下,不早了,还是赶紧回去寝宫里……”
    温瀛转眼看向他,眼中透着些微冷意,对方被他的眼神盯得当下闭了嘴,直到温瀛走进去,才恍然回神,这位新殿下,……好似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朝晖殿外有人守着,太后派来的人认识温瀛,不敢拦着,让了他进去。
    凌祈宴垂着脑袋,正坐在地上发呆,一整日了,他滴水未进。
    这里的人倒没苛待他,是他自己不愿吃喝。
    到了今日他才知道,了无生趣原来是这个意思,从前他的那些无聊无趣倒都显得矫情奢侈了。
    他想苦笑,却扯不起嘴角,浑浑噩噩地回忆过去二十年的前尘往事,才发现所能忆起的事情其实寥寥无几,他这偷来的命数,当真是浪费了。
    听到脚步声,凌祈宴恍然抬眼,对上温瀛居高临下望向他的打量的目光,愣神之后,终是笑了。
    “穷秀才,做皇子的感觉如何?高兴吗?”
    凌祈宴开口问,说完又先摇了头:“不对,我怎么还叫你穷秀才,你早不是穷秀才了,现在你才是那金尊玉贵的皇嫡长子,是皇帝的儿子,真可惜,我们要早点换回来就好了,是你的话,凌祈寓那个狗东西肯定做不上太子了,他那点小聪明,连给你这个文武全才提鞋都不配。”
    “其实你也挺可怜的,好端端的皇嫡长子,又这般出息,原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东宫储君,结果被我给换了,害你不得不去考科举、去投军,皇太子的位置也被别人占了。”
    “还好现在也不晚,你这么本事,之前就一直撺掇我夺嫡,如今你可以亲自去做了,凌祈寓那个狗东西定斗不过你,早晚那个位置肯定是你的。”
    凌祈宴慢吞吞地说着,仿佛说给温瀛听,又似自言自语:“从前我还总说你命不好,不会投胎,啧,其实我才是不会投胎的那个,可真讽刺。”
    “我也就前头二十年运气比你好些,不过到了今日,我的好运气算是到头了,该你的都该还你了。”
    “你是不是特别怨恨我?我抢了你二十年的荣华富贵,从前还对你非打即骂,要你跪我拜我,又赶你走,你肯定憋了一肚子气吧,你这人心眼这么小,脾气还大,肯定一直记恨我。”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
    说到最后这一句,凌祈宴的眼中笑出了泪,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垂下去,再不见半分往日的光彩。
    他抬手抹了抹眼睛,哽咽道:“你的命数又不是我想偷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被人跟你调换了。”
    “你母后对我一点不好,她一直就看我不顺眼,把我当仇人,你父皇因为我没有达到他对皇长子的期望,觉得丢人,总是找着机会就训斥我,他们都不想要我这样的儿子,可我就想要他们这样的父母吗?”
    “就因为你是皇子,我只是个猎户的儿子,就成了我偷了你的东西,可你还偷了我爹呢,我一次都没见过他。”
    “难怪那老和尚说我是天煞孤星,没爹没娘,以后也不会有妻儿子女,我还当他是胡说八道,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凌祈宴泪流了满面,温瀛始终没出声,只神色复杂地一直盯着他。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顿胡话,凌祈宴耷拉下脑袋,沉默一阵,抬手抹了抹眼睛,将声音里的哽咽压下,又笑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好似我故意说得自己多可怜想要博同情一样,你也不用来看我笑话了,你走吧。”
    温瀛不动,凌祈宴晃了晃脑袋:“你难不成还想听我叫你滚吗?”
    他不耐烦地挥手:“走吧,走吧,我不想见你。”
    温瀛走上前,冲还坐在地上的凌祈宴抬了抬下巴,冷声示意他:“起来。”
    凌祈宴不想再理他。
    “起来。”
    温瀛重复第二遍。
    凌祈宴依旧垂着脑袋,不再言语。
    下一瞬,温瀛伸出手,掐着他手腕用力将他攥起,凌祈宴一愕,还红着的眼中陡然升起怒意:“你做什么?!”
    这一站直身,凌祈宴忽然发现,这家伙现在个子好高,三年前还只比他稍高一些的人,如今已超过他有大半个头,他甚至要仰视他了。
    而且他的蛮力也更大了,凌祈宴被他攥得手腕生疼,却根本挣脱不了。
    温瀛紧拧起眉,绷着脸呵斥他:“不许哭!把眼泪擦了!”
    撞进温瀛漆黑如墨、阴沉晦暗的双眼中,凌祈宴心尖一跳,依旧是泪汪汪的,却沉了脸:“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别以为如今我们身份换了,你就能羞辱我!”
    温瀛的眸色更冷,从牙缝里咬出声音:“毓王殿下以为,什么是羞辱?”
    凌祈宴瞬间哑口无言,这“毓王殿下”四个字里,藏着的尽是讥讽,叫他无地自容,温瀛问的这话,他更是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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