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拨通,沈欲如坐针毡,好几次想要挂断。那年,快要成年的小乔弓着尚未强壮的腰,后背顶出一条脊椎骨的凸痕,浑身脏脏的都是土,脸上还有刚打过架的血迹,像一条打架打输了回家生气的小疯狗。
    染金发,中文说得乱七八糟,会转打火机吓唬自己,吐着烟圈,漠然地唱俄文歌玩浪漫。低沉的卷舌音把别人撩得浑身发烫。再联想今天,沈欲承认小乔确实长大了,是成熟的男人了。
    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他给自己倒一杯水,在抽屉里找他的药。
    弥漫性脉络视网膜炎,因精神过度兴奋紧张、体力过劳引起的。好在这个病比较常见,治愈性极高,只是康复后要避免过度兴奋和刺激。
    就在他喝第二口水的时候,这通电话被接起来了。
    “喂?”那边的人问。
    “咳……咳咳。”沈欲差点被白开水噎死,努力辨认这个喂字是不是小乔说的。
    那边静了一会儿。“喂?嗨?Hello,anybodyhere?”
    不是小乔。沈欲定了定神:“您好,请问……是……是乔佚的电话么?”
    “哦,伊戈啊,是啊,你找他?”声音明显挑起一点笑意,轻飘飘的笑声压不住句尾最后一个字。
    瞬间让沈欲想起一张脸。模特身材,奶白色的皮肤,欧化的轮廓,颜色很暗的头发,差点被自己一个过肩摔收拾成半身不遂。
    阿洛在休息区,耳边是噪音般的暖胎声。“你怎么会打这个电话?”
    这个电话?这个电话不就是小乔的手机号么?沈欲沙哑的声音顿时更哑了:“我……我就试试。”
    “哦,就试试。”阿洛笑着往嘴里塞酒糖。试什么啊,乔佚有两部手机,这一部几乎没用过,偶尔响一次不是卖房的就是小额贷,可每天按时充电,从不关机。自打他被乔佚弄回中国,3年里从没见这部手机打出过一个电话。
    “你是不是找伊戈啊?”阿洛问,可电话里又不出声了。摩托赛车跑圈的干扰声很大,一辆蓝色的车影正在压弯,还是最危险的磨膝电花,划出一道长长的火星,声音引起地面振鸣。
    阿洛干脆进了洗手间。“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叫他啊?”
    “不用叫他。”沈欲在捂眼睛,掌心传达的震颤仿佛一场小型地震,“我和你说也行。”
    “和我说?”
    “对。”沈欲恢复了平静,“你帮我传达,我选他当赞助商,再打1年。”
    阿洛像听了个笑话。“这个……我做不了主。再说你当年一声不吭地跑了,现在让伊戈砸钱,万一你又骗他呢?”
    “我不让他当冤大头。”沈欲对挑衅者毫不客气,“我能赚,加倍补偿他。”
    “冤大头?什么意思啊?”阿洛没听过这个词。
    “没什么意思,你替我转告他。”沈欲说,说完快速挂断电话。慌了,自己竟然敢给小乔打电话,沈欲你胆子好大。
    阿洛举着手机喂喂几声,没有了回应。说挂就挂,美人果然还保留着当年甩人的风范。这哪是美人啊,这简直就是个爹。
    不过挺适合伊戈的,这俩人,都爱当爹。看他俩以后谁叫谁爸爸。
    他回到休息室,乔佚拎着碳纤维头盔刚进来,一身电光蓝往沙发上躺。右护膝几乎磨平。
    “你最近压弯不太正常。”阿洛看着护膝。他不懂赛车,只知道乔佚的身高并不适合玩儿这个,只拿了车本并没有签队,算个野骑,偶尔和别人飙个速度。
    他的骑法也签不了什么队,高速过弯,内弯超车,进维修区不看后不减速,妥妥的公路祸害。
    乔佚体力用尽,跑摩托对体能需求极大,摘掉面罩露出满是汗水的脸。全皮质的骑行服像个钢铠,勉强能够平躺。他慢慢把拉链往下拽,手肘滑块和钛合金的护块把衣服坠下去,驼峰向后弯曲,与脊椎生理曲向相反。再摘外骨骼手套,里面还有一双内嵌式。
    全身骇浪翻腾地流着汗。
    “我跟你说话呢。”阿洛把骑行服除湿器拿过来。
    打破沉默的人是乔一安,他往沙发上一跳,嫌电光蓝的头盔占地方,就要把头盔放下去。
    “安安!”乔佚赶在头盔沾地之前接住,“这个不能碰。”
    “哦……那我去找Linda姐姐。”乔一安很精明,看出爸爸不太高兴,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阿洛又拿烟灰缸过来:“碰一下也不行?”
    “忌讳。”乔佚点上一支烟但是没抽,只是把手架在桌上。烟头耷在烟灰缸里,逐渐掉落成一条竖直的烟灰线。
    “头盔着地必摔车。”乔佚半天才开口,“载人流血必见血,流血的人我不载。”
    “你还怕摔车?你那个斯大林的骑法纯属命大。”阿洛慢慢开始收网,“今天那颗珍珠,是不是你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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