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他还为自己的失态作了解释:因为迫切地想与名士交流学问,一时心急,没顾上礼貌问题。而他之所以心急,也是因为这位“名士”对他视而不见的缘故。
    这些弯弯绕绕,含沙射影,崔颂未必全懂,但暗埋在其中的恶意,他就算是捏着鼻子也能嗅出来。
    千言万语,崔颂一言以应对之:“这位仁兄,我适才是去更衣……”
    ——我刚刚是去上厕所,所以和你打了招呼就走了,有什么不对吗?
    一听是贺纬半路拦人,为了所谓的切磋不让人去上厕所,众人看向贺纬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贺纬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你——”
    崔颂并袖一揖,笑道:“承蒙贺兄厚爱,既如此,不若我们结伴同行?”——去厕所?
    听出他的潜台词,周围人都笑了。贺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认定周围这些世家子沆瀣一气,存心看他笑话,遂不再端着所谓的风度,冷然笑道。
    “无妨。你我先较量个一场,再去更衣不迟。”
    试着忽略周围异样的目光,贺纬立直背脊:“听闻清河崔郎三岁成诵,八岁通赋,字若仙云,六艺皆精。今日我想与你比试一场,你是应还是不应?”
    崔颂问:“你想与我比诗斗赋?”
    贺纬面露讥诮,一脸“你当我傻”的神色:“谁人不知清河崔郎最擅作诗作赋,纬虽不才,却也有自知之明,不会自取其辱,滥作诗赋班门弄斧。”
    崔颂忍住嘴角的上扬:“你待如何?”
    贺纬道:“既是‘君子六艺,无一不通’,那便与我比试六艺中的‘数’,如何?”
    理工汪崔颂:……
    贺纬不屑道:“可是怕了?”
    “你想怎么比?”崔颂双袖对拢,在袖子下面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贺纬讲述了比试的方案。说来简单,其实就是各自出题,考校对方“数”的能力。
    崔颂“大方”地将先出题的权利让给贺纬——无关轻敌,更不是犯傻地讲究谦让,事实上,崔颂还未看过古代的数学书,不知道古代数学的题目是怎样的,因而只得把球踢给对方,自己伺机而动。
    贺纬出了一题:“今有田广三百六十六步,从四百三十三步,问为田几何?”
    崔颂:……
    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
    此题乃是由《九章算术》中的计田法演变而来,题目本身并不艰涩,但因数字较大,短时间内难以算清。若是未带算筹[1]与纸笔,仅凭心算,更是难上加难。
    一人道:“这贺纬真是好本事,自己擅长‘数’,就激崔家小郎与他比‘数’,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这就是汉阳寒士的作风?”
    旁边的人出声附和。
    “是极。亏得这贺萧图(贺纬的字)虚长崔郎数岁,都是父辈的人了,还这般刁难一个未及冠的成童,竟也不嫌丢人?”
    “以他之言,崔郎擅文,比文是班门弄斧;可他怎么不说自己擅‘数’?和崔郎比‘数’倒是正义了?好见识,好正义,我当替他臊一臊。”
    “当真陋儒!我耻与此人同席!”
    ……
    与贺纬一起来的两名汉阳寒士禁不住掩袖埋面。
    却也有刻板迂腐的老学究看不惯崔颂的“轻忽”。
    “贺萧图的确有违君子之风,可这崔家的小儿也太张狂了吧?盎公曰: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崔家小儿身负盛名,却要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若在此败于这名不见经传的寒士,他如何面对死去的何公?”
    年轻的士子不以为然,但出声的是年老的长辈,他们不便辩驳,遂假装未听到,继续耳语窃声,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
    崔颂自然也听到了老学者的那一句话,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引用了唐朝韩愈的名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与贺兄今日切磋论道,互补不足。若颂今日败了,则颂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借口己之短,彼之长,或以年龄为由搪塞,岂非自欺?”
    老耆宿捋着胡子,咀嚼那句“闻道有先后”,“互补不足”的话,脸色略微回缓。再听到后面的言语,他不由有些动容:“莫怪何公如此偏溺幼徒。‘学海’的高足,有君子之风,行若由夷,当得贤名。”
    贺纬最看不惯世家子有事没事端着的仪态,即便是输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中火气直冒:“答不上便答不上,非要扯这等——”
    崔颂张口答道:“一十五万又八千四百七十八步。”
    贺纬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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