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被邀去看戏,台下早已坐满一群花枝招展的妾夫人,自打阿福入座,听得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轻哼声,轻嗤声,窃窃私语声,其中哼声最大的当属蓉夫人。
    等韦氏来了,声音才静下去,等了些功夫,康王迟迟不来,韦氏派人去请,奴仆道王爷醒了,猫儿还没醒,不能来了。
    这话显得猫比人尊贵,妾夫人习以为常,暗自松了口气,生怕王爷一来,瞧见这俩女子的花容月貌,动了心思,尤其是穿月白衫子的连大小姐,打扮素净,却一身玉肤,杏脸搓酥,哪里都透着勾人两个字。
    阿福听说康王不来了,也暗自松口气,多亏那碧狐儿,但此时细想起来,不该把荷包给了玉罗,让玉罗一人涉险,想着待会回去一趟,将荷包拿回来,此时台上开戏了,想走也走不成,倒是旁座的陆妙音凑过来,故意拿一热茶盏往她身上挨。
    阿福如何看不出她的意图,打了一哈气,抬袖,打翻了将她手里的茶盏。
    满园热闹,正听得一声刺耳尖叫,陆妙音猛地站起身,扑身上滚烫的茶水,阿福仿佛被她吓着,手里一惊也掀了茶盏,她顾不得身上脏,忙起身道:“陆姐姐,都是我的不是,瞧把您弄的。”
    陆妙音忍住腿上的灼痛,挤出一个谅解的笑容,“不碍事,你也不小心罢了,只是这衣裳,”她咬下唇,不好意思说出口,看韦氏一眼。
    韦氏吩咐婆子带她们去换衣,之后捧起茶,越想越不对劲,王爷没有来,连氏又走了,她身边两侧空座,越发空荡荡了。
    阿福一进屋,顾不得裙上泼了冷茶,湿淋淋一片,忙走进去,轻声唤道:“玉罗……”
    这声柔柔的玉罗刚唤出口,乍然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唤声戛然而止。
    就见房中坐一紫金冠男子,大刀金马坐住,拿一枚绣鱼纹荷包把玩,他手指修长白净,好似玩条活鱼。
    上回是肚兜,现在又是荷包。
    一看到这枚荷包,阿福暗道一声糟糕,当做什么也没瞧见,立在原地行了一礼,“王爷在此处歇着,民女不敢打搅。”
    正要匆匆退出去,听身后幽幽一声,恶鬼张开獠牙,“慢着。”
    阿福后背一僵,慢吞吞转回身,低眉道:“王爷有何吩咐。”
    她立在那儿,康王抬目,看见盈盈落在天光里的娇脸儿,“此物是你的?”
    阿福抬目一看,仿佛这时才发现他手里之物,诧异道:“是民女的,不知何时掉了,一直寻不见,原来在王爷这。王爷若是喜欢,民女再去绣一个簇新的,这物毕竟用过了,已是老旧,担当不起王爷一双玉手。”
    “倒不必。康王又道,“此物的确老旧,配不上本王,给你两日,绣一个新的。”
    阿福道:“城东有一家裁缝铺……”
    康王打断,“啰嗦!”
    阿福不敢不应下,两眼悄悄睇他手心,怕他嗅了几次,察觉里头端倪。
    康王被她看得次数多了,手心越发痒,拿捏不住荷包,他是威风凛凛的人物,岂能在小女子面前失礼,目光一转,落在她马面裙上。
    那片裙面泼了茶,颜色深了一块,正压着一枝绣红芙蕖,透出点艳丽的姿态。
    康王眼波轻轻一荡。
    “若无其他事,民女该告退了。”阿福察觉他久无动静,微一抬目。
    那双勾子又缠人地勾过来,康王移开两眼,很快移回将她定住,“你过来。”
    他盯住阿福的嘴唇。
    她在他面前很少笑,刚才却对他那面露丑陋的妾室温柔含笑,从壁上小孔窥伺,叫他生怒。
    虽然自己什么名声,康王心里不是没有数,旁人一概不管,唯独看她怯怕,惊着一张小脸,他很不中意。不中意,便是拂逆了他。
    敢拂逆他的人,不能轻饶了。
    阿福不知他心思,慢吞吞过去,康王道:“站这么远,你什么心思?”
    阿福不情不愿又走近几步,到了康王跟前。
    “伸手。”
    阿福慢吞吞伸出手。
    她手上肌肤白嫩,腕子细嫩,但上辈子,这里有两道划痕。
    一道是进府那天割的,一道是她自己割的,流出来的血,全用来给面前这男人喝了。
    但这世,他腹中再无她的血。
    这样一想,阿福心下轻松,刚把小手伸出,康王伸手过来,她一下犹如惊弓之鸟,想将手缩回,却被康王捏紧,仿佛早知她有这般举动,阿福瞬间不动,僵住身子,鼻尖凝着一滴汗珠,看着康王结了一层粗硬茧子的掌心慢慢擦进她手心,搁了一物。
    两人衣袖交叠,她手里多了一枝细红绒花。
    阿福怎么不眼熟,当时落在琉璃塔,为此心惊过一阵,正狐疑不定,康王为何送还此物,康王已是眉梢轻轻往上一挑,“本王的东西,不许你扔。”
    “更不许给别人。”
    康王这一举动古怪,但阿福早已习惯他的霸道无常,柔声应下,见康王没有要走的样子,阿福知道这回走不了,忍住羞道:“劳王爷转身,民女换衣。”
    你这一身有什么没看过,康王心想着,却转过身,立在屏风外。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他面无表情,眼梢余光里是云母屏风上的玻璃流光,一种艳色,拢着一抹朦朦胧胧的光影,饱翘的乳,白腻的光,肩颈,腰背,股沟,再至脚踝,一处处,一寸寸露在屏风上,一种圆满显露的美丽。
    康王耳目利害,喉咙骨碌碌滚动。
    两年前的芙蓉池中,他浮在水面底下,芙蕖绿叶被一一拂开来,有一张女子的脸探下来,天光乍泄,气息鲜活,她脸儿白如玉。
    足以动人,荡魄消魂。
    阿福从屏风里出来,康王往她怀里扔了一卷佛经,“抄完了再回去。”
    阿福迟疑道:“韦长史那里还等着民女。”
    “本王让你在这。”
    阿福也无法子,只好捧了经书坐在黄梨木案前抄。
    案上摆了一盏茶,前世阿福也常常替康王抄佛经,时常犯困,于是有了一个吃茶提神的习惯,眼下为了不让自己闹笑话,就吃两口茶。
    但困意仍慢慢泛上来了。
    阿福伏在桌案之上,手肘处佛经高高堆叠起来,正逢午后时光,金光透进纱窗,那人从藤椅上起了身,一身翩翩道袍迎来,不客气捏捏她的脸,低声道:“小馋猫,你自己吃醉了,可不是我的缘故。”
    她吃醉了,脸红如芍药,自有一番媚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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