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刘将军脑中嗡地一响,下意识地摸向佩刀的是这人身上阴沉气息,仿佛从尸山万骨坑爬出来一般,已经不是杀气而是死意了。
    刘澹见过这样的人,就在秋陵县。当强烈的地动之后,那些幸存的人摇摇晃晃地从血亲的尸首上站起来,被烈火驱赶着离开故土,周身就萦绕着这样的绝望气息。
    一夕骤变,一无所有,偏偏还要继续活着,质问上苍的不公。
    “咳。”
    刘澹收回了手,警惕地干咳一声提醒自己到了。
    那人蓦然抬首,眼神空茫,似乎刚刚回神。
    刘将军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甚至后退了一步。
    “你……”
    这张脸怎么看着好像永宸帝?
    孟戚对此早有预料,他看着刘澹一副吓掉了钱袋的样子,眼神不由自主溜到了刘澹腰带上。
    ——哦,只有佩刀披挂,没有钱袋。
    宫钧勉强睁开眼,瞅着刘澹受到惊吓的模样,心里格外同情,因为他也经历了一遭。
    只不过宫指挥使知道的皇家秘闻多,曾经的太子如今的永宸帝在弑君时说出的话,不止阁臣,连他们都有所耳闻了,故而很快想到了这位神似永宸帝的人,必定就是那个失踪的皇子。
    ——险些被先帝摔死,后被宁家人冒死带走,养在佛寺里的皇子。
    细论起来,跟永宸帝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会相似很正常。
    其实眼前这位五官形貌更偏女相,本来跟永宸帝神采气质天差地别,纵然相似也不至于立刻联系起来。
    然而永宸帝重病在身,孱弱已久,眉宇间愁绪难解;燕岑遭逢大变,连总是闪避看人的习惯都没了,一旦回过神,那颓废空茫就一扫而空,眼角紧绷,目光宛如利刃,似能扎透人心。
    诸般巧合,使这兄弟二人越看越像。
    宫钧跟一干锦衣卫是第一轮受惊的,眼下就轮到刘澹了。
    由于刘将军的亲兵没机会面圣,对刘澹内心的惊疑不能感同身受,见势不对,悄悄在后面踢了刘澹靴子一下。
    刘澹猛地回神,佯装无事地环视四周,同时笑道:“看来宫指挥使办事得力,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知这位是——”
    “是宁老将军的孙辈,幼时出外在佛寺求学习武,姓燕。”宫钧别有深意地说。
    刘澹点点头正要称呼,忽而脑子一顿。
    异姓是外孙,宁老将军分明只有一个女儿,还早早死了。
    刘澹的脸一阵疑惑又一阵扭曲,好在他混迹官场多年,见宫钧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硬生生地压住了诧异。管他呢,就算皇帝有异父兄弟,戴绿帽子的人又不是他。
    “燕……燕公子,请。”刘澹挤出笑容,摆手让亲兵上茶。
    燕岑被这个称呼叫得一愣,在宝相寺僧众唤他名字或者互称师兄弟,在石磨山寨别人叫他二当家,而行走江湖跟戍守悬川关时,他总是躲躲闪闪不露正脸,绝不在人前多待,穷得衣服都要打补丁,这辈子都没有像“公子”过。
    刘澹继续找大夫,冷不防对上孟戚探究的目光,霎时后背一凉。
    “……孟国师,怎么没见墨大夫?”
    “你很想见他?”孟戚偏头,玩味地问。
    刘澹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连忙道:“本将手下兵丁渡江后多感身体不适,难服水土,军中大夫所开的方子不顶用,急需神医相助。”
    孟戚神色一肃,行军最怕的就是惊跟病。
    惊就是营啸,指兵卒夜里噩梦惊醒乱叫,如果军中不是训练有素的老卒,而是新兵,或者人人紧张惧战,便以为是乱成一团,引发同帐乃至整个营地的混乱,一次营啸甚至能造成数千士卒的伤亡。
    病自然是疫病,沾到就等于废了一半。
    水土不服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极影响战力。
    如今逆军为患,荆州军根本指望不上,只能看扬州跟北地齐朝了,双管齐下把天授王困在荆州,失了任何一方就像忽然跛足,恐生变故。
    “历来北兵南渡,南卒北伐都有类似问题,如何会忽视?”孟戚不解。
    刘澹苦着脸,他这个荡寇将军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不知道剿了多少匪盗,经常辗转各地,对付水土不服自有一套,可是这次独门秘方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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