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只是想不到,当听到第一个背叛的理由,发现人心还有这一面,事情竟然可以这么想的时候,顺着这个逻辑其他背叛的缘由自然而然就浮出了水面。
    “惧怕成为军户,为何不离开悬川关,难道有人捆住了她的手脚,不许他们走吗?”燕岑恨恨地说。
    “……他们身无长物,如何谋生?”
    人群里说话的是一位满脸皱纹,有书卷跟官僚气,看着像是老幕僚的人。
    他的脚似乎受了伤,又在城破那日被浓烟呛伤了肺,时不时就要咳嗽,“伙房这等要紧的地方,自不会贸然用生人,都是积年的老人了,无亲可投无以谋生……咳咳,估计那妇人是被要下毒的人设法拉成同伙的,只需说一句事成随他们返乡,能给她儿子娶妻,怕是就会动摇了。”
    此时揣测那妇人是本意要叛,还是被人说动,已经全无意义。
    或许宁家军的收留,避免了孩子被卖寡母被迫改嫁的可能,避免了孤儿寡母沦为奴籍,可感激不能当一辈子的饭吃,没准有人觉得军户比奴籍还要糟,至少为奴为仆不一定送命。
    要是绝了后,怎么对得起祖宗。
    “宁老将军救了许多百姓,不是为了把那些人编入军户才救的!更不是指望他们的孩子长大之后给宁家卖命才救……真是小人之心。”燕岑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随即又颓然垂首。
    宁老将军是不会这么想,可是身为一方统帅,没有太多时间去过问底层士卒百姓,更不能设身处地用这些百姓的眼界思虑事情。
    这两年悬川关越发窘迫,从朝廷到地方衙门的拖拉敷衍,天授王的急攻,最危急的时候士卒就在城墙上吃睡,孩童妇孺也要在城墙下帮着送热水饭食,如此缺乏人手,编不编军户,旁人觉得宁老将军说了算吗?
    不,是外面的豺狼虎豹说了算。
    永宸帝登位,宝相寺来援,悬川关将士以为一切危机都过去了,却不知道有一些日日都能见到的“自己人”不这么想,还另有盘算。
    人皆有私心,不以为怪。
    私心的危害不在大小,在于底线。
    要旁人付出莫大的代价去满足自己的私心,哪怕仅是一份小小的私心,也会造成可怖的后果。
    孟戚微微阖眼,诸多情绪统统堵住心口,几乎透不过气。
    燕岑说,那些人下毒之后没有趁乱去开城门,城墙是在军中大乱之时被霹雳堂轰开的。
    背叛的人本就是为了私欲,当然不会去送死,怕是根本没想过去开城门,只要在天授王大军攻城之前跑了就行,悬川关前后都有城门,趁乱收一点值钱的物件,到时候混在人堆里从后面一走了之。
    不是献城,也不打算留下,当然不怕屠城。
    他们老家更是穷困,不比天授王来的益州好到哪里去,谁都知道悬川关一破逆军就可进入中原劫掠,不会留在这附近,自然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更重要的是,这会儿的悬川关将士以北疆来的宁家军为主,可不是他们的子弟乡亲,下起毒来更不会手软。
    倘若悬川关不是要塞而是城池,城中有许多百姓还是阖族诸亲一家老小住着,百姓没被将士视为“自己人”,齐帝没有打压过宁家军、坐天下的是楚朝而不是只占一半江山的齐朝、天授王跟圣莲坛没那么恶名昭著等等……这些事只要有其中一条,背叛都很难发生。
    然而事实不是,回过头看,才能发现诸多巧合凑到了一起,发生得这般突兀惨烈。
    火灭了,僧人们捡了遗骨,装入一口小坛子。
    其余灰烬骨骸,就一边念诵佛经一边随手撒下断崖,任风吹走。
    宝相寺是不供奉舍利子的,也不建金身佛塔。
    这坛里不止有元智大师的遗骨,还有他们事后去废墟中寻回的一些师伯师叔同门的骸骨,有多少人出来,就想一个不少地带回去,最后葬在寺庙的山林里。
    孟戚看到的遍地尸骸,已经是他们尽力安葬的后果了。
    包括燕岑在内,大部分人的余毒还没有彻底排尽,无法干重体力活。
    加上元智大师情况垂危,不能轻易挪动,于是这么多天他们都藏在石洞之中。
    这处复杂的地下溶洞,有一条直通悬川关内的暗道,也是宁家秘密备下的后手,防止有一日不测,城被攻破,关内残军还能有个躲藏的地方。石洞里又有活水,只需备油布跟易储藏的食物即可。
    要不是永宸帝登基,宁老将军手头宽裕了一些,还找不到多余的肉干粮食放进来。
    可供残军吃喝三日的食物,现在只养这么十几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燕岑还时不时去废墟里搜寻物资,找些能用的东西回来,譬如锅碗瓢勺,以及一切没被火烧毁的杂物。
    “孟国师若再迟数日来,吾等或许就要离去了。”
    宝相寺的僧人合掌说。
    “诸位大师去何处?”
    “探听天授王大军的动向,或许转回雍州。”

章节目录

鱼不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耽美小说只为原作者天堂放逐者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天堂放逐者并收藏鱼不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