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渡江的船资,上船的地点,认真一打听就能知道,不费什么劲。
    乔装改扮是必须的,南北消息不通,过了江一般人想查他们的来历,只能查到他们渡江的事。既然查到了渡江的消息,就觉得是有“来历”了,不认真的人根本不会往下查,认真的也会被伪装糊弄过去。
    特别是对墨鲤孟戚来说,易容都不需要,年纪改变一下就成。
    孟戚甚至提议了让墨鲤变成一个中年文士,带着一个四岁的孩童渡江。
    这个乔装简直天衣无缝,毕竟再怎么易容,也没人能把自己缩水成那么小的孩子,缩骨功都做不到。
    奈何……墨鲤不应。
    牵着一个胖娃娃还不如揣着一只沙鼠,沙鼠能塞竹筒杯里,胖娃娃能吗?
    渡江船资是按人头算,甭管是抱在怀里的婴儿,还是走路颤巍巍牙齿掉光说话漏风的老人,统统都是五百钱,变成沙鼠还能省钱。孟戚想了想,没有答应,阿颜普卡在江南的布局是什么样还很难说,楚朝覆灭不过十七年,距离孟戚弃官是二十六年,虽然还能记得孟国师长什么样的人不多,但没准就遇到了一个呢。
    孟戚“怕”别人提醒墨鲤自己的年纪,如果再有人想不开,画过“孟国师”的样貌那就更要命了。索性就在这时候把隐患解决掉,孟戚开始巧舌如簧地劝说大夫跟自己一起“变老”。
    没错,不用历经几十年风风雨雨白首偕老,眨眼他们就能“携手共老”。
    墨鲤:“……”
    墨鲤其实是知道自己老了之后长什么样的,当年他以为自己是妖怪的时候,谁还没个好奇心啊,他“九岁”的时候就躲在秦老先生的卧房里,趁着秦逯出诊,对着镜子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洵洵儒雅的青年,看透世情的中年文士,最后到苍髯白发满面皱纹的老者。
    不仅变过,他连什么年龄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
    秦逯就是一个现成的标杆,墨鲤不自觉地效仿老师,他觉得老去之后如秦逯这般是最适合的。
    这使得墨鲤看起来比传说中的孟国师更像一位隐士。
    孟戚则不然,尽管他找了一件老童生的袍子,带着破旧的书囊,可是他周身上下没有一点落魄潦倒的气息。他初次跟墨鲤在平州相遇时,还因久离尘世更显超然物外,现在越来越多的旧人旧事冒出来,孟戚又在墨鲤的影响下不再受到那份不能释怀的仇恨与愧疚的折磨,神态举止都多了一分杀伐果决的意味。
    饶是船工没见过多少大人物,也能察觉到孟戚身份不一般。
    不过,偷偷搭乘渡船往南边去的,想来不会心向北朝,船工说起话来就更没顾忌了。
    水流拍击在船帮上,小船开始左右摇晃,三个船工一起发力,颠簸的幅度仍然很大。
    带着孩子的老妪在船舱里瑟瑟发抖,嘴里阿弥陀佛观音菩萨瞎念一气。
    行脚商人嫌她吵闹,往外稍微避了一些,他偷眼看站在船舷边的墨鲤,心里暗暗诧异,要知道为了安全,两岸驻军偷摸着做生意的都是这种最多只能运十个人的渔船,如果是大船天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火药,是不是在瞒天过海搞偷袭。
    说是三天走一回,可船太小,刮风不行,下大雨不行。
    一年到头能过江的日子,估摸着就几十天。
    所以今天虽然闹了一场天狗食日,但夜里天气很好,船不过江就亏了。
    然而在船工、在行脚商人眼里的“好天气”,在其他人眼里就不是这样了。
    正值夏汛,水量最大也是最湍急的时候,纵然船划得再稳当,这黑灯瞎火的,船又摇晃个不停,胆子小点的唬得脸色发白,跟老妪一样神仙佛祖的念叨上了。
    那两个老者却直直地站在船舷边,不见半分怯色。
    “吾之前听说,南边百姓的日子未必比齐朝好过,以为遗楚三王争夺正统之名,百姓受尽盘剥的缘故,没想到……”
    稍微有些家底的读书人,竟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帝王将相、黎民庶姓,一样是人为何活着这么难?
    难怪老师归隐山林,神医尚且治不了天下病,见过楚朝覆灭更知良臣名将、盛世太平救不了天下人。
    如果没有认识孟戚,墨鲤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弃医从文,寻有志之士,趁乱世将起,做一番改换天地的大事。可这路已经被孟戚走过了,倒不是说天下做主公做帝皇的都像李元泽那样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而是人心易变,为国为民的良策却难以推行。
    太京城的主人换了又换,一代代良相名臣数不胜数,国策一变再变,百姓的吃喝穿用是比上古时期茹毛饮血好得多,可是命如草芥的事实,却是几千年不曾改变过。
    “在这世间活着,竟是……全看运气。”墨鲤喃喃自语。
    齐朝百姓流离失所,还能说是官场不稳,上下不齐,天灾人祸,逼得不已,
    南面的事真真切切说明了,纵然在太平年月,家里不愁吃穿,想活着还是得看运气。
    孟戚以手按了按墨鲤的肩头,在旁人眼里,便是一对故交老友无声相望。
    不管是眼前的风浪,还是未知的波澜,总归一起面对。

章节目录

鱼不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耽美小说只为原作者天堂放逐者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天堂放逐者并收藏鱼不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