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太平方,便是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
    效果是有的,大体是治标不治本,身体强壮的人借着药效抗一抗自己就熬过去了,身体虚的人喝几服下去似乎好多了,起来一干活立刻又不行了。
    ——然而这些问题在墨鲤面前,都不是问题。
    孟戚听着大夫用天南地北的话,跟病患随意地聊着,有时候病患的口音重了,墨鲤听不明白,就会耐心地用那儿的话再问一遍。
    遇到那些年纪大了,口齿含糊的老者,墨鲤就小心翼翼地用内力探查经脉。
    只要扎针能痊愈的,墨鲤就不会让人吃药。
    就算开方子,也尽量选一些价格不高的草药,效果可能不好,至少负担得起。
    墨鲤跟野集这些人的交谈毫无障碍,他了解穷困之人的难处,知道痼疾的病因,拿捏得了病情的轻重,更兼令人心神舒畅,说是春风化雨也不为过。
    在旁人看来,可不就是神医?
    “大夫,还是你的医术高,我在家乡的时候也去过医馆,也扎针,都没这么快。”
    面对野集乡民的称赞,墨大夫并不收下,反而劝道:“许多坐诊的大夫年纪都不小了,眼都花了,这怎么能比?”
    另一人立刻摇头,坚决地说:“大夫太客气了,扬州闻名的神医我也见过,可没能一口说出我的病症。”
    墨鲤失笑道:“扬州繁华,河流遍布,不像平州雍州这样缺水,你这种没有好好调理又长年累月缺水喝才落下的病根,扬州的大夫怎么能知道呢?”
    众人十分信服,出得门后,逢人就夸宁道长请回来的大夫医术高明,懂得多,人又谦逊。
    在屋檐下烧水的孟戚听了,莫名地觉得脸上有光。
    他进了屋,看到墨鲤这里的病患只剩下最后一人了,终于忍不住悄悄凑过去问:“你究竟会说多少方言?”
    “……我老师去过的所有地方。”
    墨鲤拈着一根银针,放在火上烤了烤,头也不抬地说,“当年老师云游天下,想要济世救人,刚走出一百里路,就发现他听不懂乡民说的话了。古往今来多少神医,并不是败在世道不平、自身能力不够上,而是因为语言不通。官话虽好,但是乡野之民,又怎么会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呢?于是他发誓要学遍天下方言,要是连这点做不到,谈何济世之心?”
    孟戚失神地想,当年楚元帝征战天下的时候,他们这群人听得懂当地的话吗?
    没有,大家彼此之间都说官话,有个别出身太差的,也努力学官话。
    行军打仗到了一个地方,就找当地的百姓领路,收复能说当地话的官吏,谁会想着去学方言呢?反正有精通当地方言与官话的人做纽带,百姓要说的话,总要经过两三个人的转达。
    皇帝可以如此,官吏可以如此,大夫却不能如此。
    大夫要真真切切地听病患说的每一句话。
    “许多人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知道哪儿疼,做大夫的总要费些心,不能他们说腿痛就当腿痛治,说头痛就当头痛治,发病的原因多种多样……他们吃了什么,平日里习惯如何,父辈是多大年纪去世的,有什么病症……”
    墨鲤随手一拂,针就稳稳地扎了下去,他全神贯注,直到收了针,这才继续道,“这都是需要知道的事,老师曾经遇到一个关节肿大的老妇人,她听邻人说这是风湿病,就看也不让看,只让开方子治风湿。老师问了几句,发现老妇人平日里完全没有风湿之状,最后查出是被毒蛛咬了……真是险之又险,差点就没了一条性命。”
    孟戚递过去一块冒着热气的布,墨鲤擦了擦手。
    “多谢孟兄。”墨鲤觉得很顺心,今天他是要热水就有热水,艾草没了也立刻有人点,这都是孟戚的功劳。
    ——离开竹山县之后,遇到的事都让人伤神,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这让墨鲤忍不住想起自己出门时,想的正是能找一个长久陪伴自己的同类。
    “孟兄对医术也有兴趣?”墨大夫盯着孟戚,恨不得对方立刻点头。
    “……”
    孟戚试着想了一下自己跟着大夫云游天下,大夫治病,自己在旁边跑前跑后的模样。要是自己也成了大夫,估计就没有这种待遇了吧,必定会被打发到另外一间屋子里,跟大夫分开了看这些病人。
    “不,我对歧黄之术一窍不通,方子也看不明白。”孟戚果断地摇头说,“怕是没有这方面的能耐。”
    墨鲤略微有些失望。
    “不过,给大夫打打下手,却是可以的。”孟戚胸有成竹地说、
    烧热水什么的,谁还能比武林高手更快?
    抬病患什么的,一只手就能做到了!
    两人说话间,墨大夫最后施针的那个病患也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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