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老师今天通知周四周五考。”随着闻箫执汤勺的动作,他中指指节上的疤痕露了出来。被硬生生咬出来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血痂脱落,只留下了浅白色的印记。
    外婆拿了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闲聊:“你们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说你们刚进高三,一定要注意心态的调整,太松太严都不行,还要注意不要谈恋爱,太影响高考成绩了。说起来啊,以前我还思考过,要是你早恋了,我应该怎么处理。后来翻了不少资料,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假装不知道。不知道多好,对不对,都不用操心。”
    这是搬来青州三个多月,他们第一次聊到这个话题。
    “那后来,”闻箫抬头,“为什么您又没有假装了?”
    “看你太苦了。”外婆细致地把剥好的橘子分开放进小碗里,一边继续道,“你自己应该不知道那时候你的状态。出门去学校忘记拿书包,拿了书包但忘记装书和作业进去。喝水不知道冷热,吃不下东西,天天晚上失眠睡不着。像什么呢,就像你冬天一头扎进了冰河里,冻得整个人缩在了一起,魂都没了。”
    “后来我想啊,这种藏起来的喜欢,太苦了。有一个人能听你说说,可能会好过一点。”外婆朝闻箫眨眨眼睛,“看,现在外婆跟你拥有了同一个小秘密。”
    “对。”闻箫捏着温热的勺子,“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你是指你谈恋爱、有了喜欢的人的事?”外婆故意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断言,“确实非常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明显。所以说啊,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你眼里,就像冰融了雪化了,怎么可能藏得住?”
    原来他没有藏住。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书桌前,闻箫摊开试卷,只做了两道题,又翻开手机,找到了池野的头像。
    头像没换,黑色的背景下那颗星辰依旧明亮。再点进池野的朋友圈,显示在最前面的是昨天发的一张照片——手指受了伤,缠着一张黑色的创可贴。
    闻箫看见照片露出来的一角包装,认出是以前他在便利店帮池野买的那种。
    记忆里,池野以前几乎不发朋友圈,但现在却两天一条,有时甚至一天一条、一天两条。闻箫微信好友还处于个位数,朋友圈的图文更新缓慢,于是池野的动态牢牢钉在前列,打开就能立刻看见。
    可是赵一阳却说,池野从来不发朋友圈。
    高三的每一天几乎都在重复,平湖般不起波澜,充斥着无数的试卷和考试、知识点和记号笔、清晨的困意难醒和睡前的疲惫不堪。只有在堆积的题集和课本里偶然抬头,才惊觉严冬已经过去了。
    三月十九号。
    离高考还有八十天。
    许光启脸上全是笑容,让他眼尾的皱纹都深刻许多。把池野带到教室最后一排,“你和闻箫的课桌椅我都留着没让人动,我们理一班有四十二个人,人没齐,但课桌椅一定要整整齐齐。”
    回头看单肩挂着黑色书包、套着蓝白色旧校服,似乎比大半年前长高了一点的池野,他自得,“事实说明,我还是很有前瞻性的!”
    池野把书包放下,没有回原位,而是坐到了原本闻箫的位置上。
    明明这个座位已经空了大半年,可碰碰桌沿,池野就是觉得,这一刻,自己离闻箫很近很近。
    等许光启喜气洋洋地从后门离开,赵一阳跟上官煜转过身,两个人激动地想去操场跑几圈,“池哥!”
    池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眼里也是笑:“你们池哥耳朵没聋,可以不用太大声。”
    赵一阳把池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他说不清到底哪个地方,但就觉得面前的人变了不少。虽然还是一样的懒散,校服拉链也不见拉好,可很明显,骨子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等去操场做完广播体操上来,几乎全校都知道池野复学回来了。没有降一个级,而是直接读高三、准备高考。有人说池野这是破罐子破摔放弃了,也有人说这明显是准备混个高中毕业证算完。
    没管那些风言风语,赵一阳坐在座位上,扫过教室外的走廊上隔着窗户玻璃往里看的女生,“啧啧”出声,“高一的学妹们都沸腾了,全跑来围观你,走廊都快踩塌了吧?还有闻箫,要是闻箫也在,估计这阵势还能再加几成!哈哈哈,你和闻箫可都是我附中传说!”
    在指尖旋转的黑色中性笔“啪嗒”一声落在了课桌上,池野有几秒的出神,还没回过神,他就听见许光启在门口叫他名字。
    见池野从教室后门出来,满走廊小姑娘的视线都快黏上来了,许光启护着自己学生,皱眉呵斥:“在高三教室门口站着是要干什么?赶紧解散,不然我找你们班主任过来一个一个领回去!”
    见还有几个人挪不动步,许光启抛出杀手锏:“程主任课间巡查,不允许各年级窜楼!”
    程小宁被抛出来,就是个人性核能武器,没几秒,走廊直接清空。
    许光启很满意这个效果。
    没去办公室,许光启把池野带到走廊僻静点的地方:“只剩八十天就高考了,能行吗?”
    池野背撑得很直,回答:“能行。这大半年,课本快被我翻烂了。”
    许光启还在想应该怎么问,池野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妈除夕夜走的。我妹妹靠着我哭了一晚上,最后哭累了才睡着。她虽然年纪小,大概也明白,我们没有家了。”
    他还记得除夕夜,他们一家三个人在病房里过春节。那时沈兰亭清醒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喉咙插着管,每一次呼吸都极为艰难。
    芽芽趴在床边,不敢用力,只轻轻勾着沈兰亭枯瘦的手指,小声说:“妈妈,你要快好起来,好起来了我们就能一起吃年夜饭,一起看烟花看灯看电视节目,还可以像隔壁邻居阿姨家那样,一起贴对联和福字。外面现在可漂亮了,马路两边的树上都挂着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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