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灯光安静,宋文继续说:“不过,我选择这份职业,主要是因为我的家庭。市局的很多人不知道,我的父亲,就是一位老刑警,最初的时候,父亲的形象在我的心中是光荣而伟大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父亲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让我失望的事。而且我的父亲是个挺要面子的人……他非常的大公无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打肿脸充胖子,他万事喜欢冲在第一线,是个人人口中称颂的好警察,可其实,一旦遇到了事情……在他的心里,儿子也好,老婆也好,他自己的生命也好,都是可以抛弃的……”
    宋文没有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但是陆司语明白,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身为儿子的宋文对宋城极端失望,心中父亲的形象一落千丈。
    “后来,在我八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离婚了。”
    宋文说到这里,陆司语的眼神略微变动,他眨了下眼似是对此同情。
    宋文却一耸肩道:“他和我妈互相折腾了几年,后来又复婚了,所以我也并不算是什么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只是中间有几年,父亲的位置是缺失的,他很少出现,一旦出现又对我非常严苛。到了后来,我在他的训斥和责备之中,学会了反抗。习惯性地和他对着干,他不看好我,我就非要做给他看,那时候他想让我当医生,我就跑去做了警察。现在,这份工作我还挺喜欢的。”
    这些话,宋文很少和别人说起,他和宋城两个人都十分倔强。宋城希望他能够和他的母亲一样,成为一位医生,考进医学院,在宋城认为,做警察是个非常辛苦的工作,而且里面很多是非,辛苦不说,每天还要接触很多的罪恶。可宋文专门和宋城对着干,报考了警校,毕业以后,更是进入了南城市局。
    到最后,做了刑警几年以后,宋文觉得自己非常适合这份工作。他能够胜任这个位置,是一个天生的刑警。于是对这个选择结果,他也就释然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宋文渐渐明白了宋城做事之中的身不由己,可是父子之间的鸿沟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开的。
    陆司语听完了宋文的话,低头道:“我最初上学的时候,报考的是法医系,后来有一次,我选修了一门犯罪行为侦察的相关课程。快到课程结束的时候,那门课的导师忽然找到我,他郑重地建议,让我考虑一下将来的职业规划,究竟是做一位法医,还是做一位刑警。在他的职业描述中,刑警的工作似乎是更适合我,所以我后来慎重考虑,选择了这个职业。”
    宋文继续问:“做刑警,挺苦的,你确认你能够坚持下去吗?”
    “目前适应下来,觉得还行。”在陆司语对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和娇惯下,他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你来警队也一个多星期了,上次的案子,你跟下来觉得怎样?”
    “感觉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谈话进行到了这里,宋文的表情忽地变得越发严肃起来:“我还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陆司语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氛,在椅子上坐正,看向了宋文,宋文现在的表情他有些熟悉,那是他审讯时候的表情,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他的同事、下属、而是一位嫌疑人。他那双眼睛,已经洞穿了一切。
    “这个故事,发生在几年前,在一所警官学校,有着各种院系,其中就有法医科,这一批招收的新生中,有个新生成绩明显优于其他人,而且这个男生长得挺不错的,惹得学校里的很多女生都去追他。可这个男生,冷冰冰的,拒绝了很多人……”宋文沉声讲着,灯光下,陆司语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仿佛在听一个纯粹的故事。
    “……这样的情况,无疑是引起了宿舍一些男生的嫉妒,班上的男生开始抱团,以那个男生为假想敌,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后来就开始变本加厉,撕他的书本,把他的被子弄湿,再后来的一天晚上八点多,他们把那个男生骗到了实验楼,偷走了他的手机,锁在了解剖室里。而那天,解剖室有一句新鲜运来刚刚被解剖过的尸体。”
    宋文说着,目光盯着陆司语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那时候他们刚大一,虽然要是要学法医的,可是还都没有正式接触过尸体,那些恶作剧的男生后来说,他们希望吓唬一下自己的同学,锁上他一夜,灭灭他的傲气。这件事到了晚上12点宿舍熄灯查寝的时候才被管理员发现,院长心急火燎地带了老师去救人。等他们打开了解剖室的门,却发现那位男生淡然地面对那具解剖了的尸体,把各种脏器分离,仔细观察……”
    陆司语听到了这时,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在上学的时候,解剖的机会是很难得的,特别是单独面对尸体。”
    “可是那时候,那个男生,也不过才十八岁吧。”宋文看着眼前的人,灯光下,他的皮肤白得发亮,喉结上的红点却红得如血,不知道那时候他该是怎样一副妖孽的模样。
    “那几位男生,受到了处分,领头的更被开除,而那位男生,借由此事被准许可以不住校,居住在校外。学校里没有人再敢和他做朋友,大家都说他是疯子,变态,甚至有人说他对尸体有些特殊的嗜好。这位男生呢,也许是天生孤僻,他并不在乎同学的看法,反而和导师都相处的很好。”宋文说到了这里,抬起头来,“故事到了这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故事,坏学生得到了惩罚,好学生我行我素。不过……”
    宋文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红酒,看向陆司语:“薛童,这个名字你还有印象吧。”那是因为那件事被开除的学生。
    “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后来,我就查了一下这个人的社会关系,在学校辍学以后,他已经成为了一位普通的出租司机,当我问起了他当年的那件事,他好像害怕什么般不愿多说,在我的再三质问下,他才说了几个字,‘那是他所希望的’,此后他就挂断了电话,再也不愿意透露什么了。”宋文问着陆司语,“你觉得,薛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第14章
    陆司语迟疑了一下,看向了宋文,没有回答他。
    房间里灯火通明,两个人却各怀心事。
    宋文没有再问当年的事情,转而说到了眼下的事情:“陆司语,你从入队以后,我就觉得你有些不一样,和警队的环境格格不入。你原本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却费劲了心机想要进入这里,就犹如这一案的凶手,拼命地想要毁去尸体上的一切印记,反而最后留下了痕迹。”
    陆司语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让我来给你还原一下你上班后做的事情。第一天上班时,你两次把东西落下。单独回了一次案发现场。”说完了这句话,宋文顿住了,似乎在等陆司语的解释。
    陆司语微微侧了头看向他:“我是有点丢三落四,宋队,你是嫌弃我丢东西太频繁了吗?”
    宋文继续说:“我开始只对其中一次较为有印象,并没有觉得不对,但是后来,我在小程的物证照片中发现了第二次,你近距离观察了死者的车,其实那才是所谓的第一次。我推断,你那时候应该就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因为那辆车的后备箱,是钟情放置过尸体的。”
    陆司语迟疑了片刻,轻声解释着:“我只是下去以后顺路和徐姐打了个招呼。”
    宋文看向他,目光牢牢锁在陆司语的身上,眼前的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可是他心里明白,他绝非那么简单:“这个案子,你一直走到我们前面,在第一次集体开会的时候,你就锁定了分尸人是钟情,把嫌疑引到了她的身上,后来你去过他们家中之后,你知道了案件的真相。”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很奇怪,你既没有揭发钟情,也没有直接告诉我,而是转而暗示我……”
    陆司语张了张嘴,舔了下嘴唇,想说什么,没有插进话去。
    “你煞费苦心去买了本《嫌疑犯X的现身》,就是在告诉我,案发的时间、地点是有更改的。”话到这里,宋文问出了他今日过来的目的,“这么多年,你的行为方式,还是没有变化……就像当初,你希望借由那些学生之手让你能够触及尸体,你甩开了那些麻烦,能够破例住在校外一样。就像你回答心理测评的测试,为了进入警队,又不想显露自己的本心,故意迷惑周医生一样。陆司语,我想问你,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在和周易宁进行过谈话,又进行了一些调查之后,宋文还是选择来这里,把话说清楚。
    队里的其他人,聪明的也好,笨的也罢,都在绞尽了脑汁寻找真相,只有陆司语像是在玩一场刑警游戏。他不在乎正义,不惧怕死亡,也不在乎是否坏人能够伏法,他好像只是在寻找真相,应证脑子里的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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