喓喓初睡醒,尚有些恍惚,怔视帐顶片刻,方才忆起自己是在樗宫中。
    卓来如常早起离去,衾内尚余他的气息与温度。
    帐外又在唤:“蘩妃?”
    这是她在樗宫中的称呼。类似还有樵妃、蒲妃、颖妃……卓来每灭一国,就会取该国一名邦媛充后宫,作红粉战利品。
    “什么事?”
    侍婢菖蒲恭谨地答:“夫人请您过去叙话。”
    卓来的夫人娶自兕,乃是他舅家的表妹。
    灭兕后,他放逐母亲,逼同母弟叔仲同流亡洛京,将兕宗室发配到煌山伐木,却念及童年情谊,没有动这位已失势的表妹,且和她生了两子一女。
    见喓喓久不回话,菖蒲建言:“您不去也没关系的,宫中没人拿夫人当回事。”
    尤其是像喓喓这样的宠妃。卓来从蘩带回她后,再没踏进过其她妃妾的屋门。她有足够的资格恃宠而骄。
    喓喓悠然伸个懒腰,下床来,对菖蒲笑道:“怎可对夫人无礼?”
    菖蒲是樗女。别个妃子入宫时,都带来了本邦的婢媪,在陌生的环境里抱团取暖。只有蘩妃来时孑然一身,以樗女为侍婢,无人我之心。
    外间提起这位蘩妃,把她形容得妖形妖状。蒲妃甚至指她为蘩妘再世,注定要祸乱天下。但在樗夫人伯嬉看来,喓喓只是一个天真稚幼的少女。望着她雪嫩的肌肤,荏弱的身形,想到卓来在床笫间的孟浪,伯嬉几乎心生怜意。
    “夫人。”喓喓屈膝行礼,态度一丝不苟。她的装束亦质朴,不施粉黛。
    伯嬉笑着颔首,让她在身侧的坐席上跪坐。
    喓喓跪坐时,身形有如水上的天鹅,柔曼娴雅。
    伯嬉道:“我有事求你。”
    喓喓道:“若我能帮到,自会尽力。”
    “我的姑母,也就是国君的母亲,在角都生病了,十分思念儿子。”
    角都原称角,是兕的故国。卓来怒母亲庄嬉在樗兕决战中偏私故国,灭兕后,便把她放到角都,任她在那里朝夕体验国破家亡的况味。
    喓喓问:“她思念的是国君,还是叔仲同?”
    不同于倔强的卓来,叔仲同天性乖顺,自幼就懂得依贴母怀,讨母亲的欢心。樗兕决战时,庄嬉有兕胜之后,废卓来立叔仲同为樗侯的打算。
    伯嬉一怔,道:“当然是国君。我姑母在角都,每次想到与国君母子失和,就痛悔无比。”
    “我明白了,”喓喓道:“夫人想让我劝国君,与庄嬉夫人和好?”
    伯嬉喜她善解人意,“毕竟是至亲母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我姑母病得这样重,万一有不测,国君岂不要遗恨终天?”
    如能促成卓来与庄嬉母子和好,煌山的兕宗室处境也会得到改善,伯嬉也可以摆脱在宫中的尴尬地位。
    “夫人说的极是。”喓喓点头附和,随即话锋一转,“可是,您为何要把如此重要的大事托给我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呢?国君至仁至孝,关于母子失和,他心中的痛悔比庄嬉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一时找不到台阶下。明眼人虽看得出他心中的纠结,碍于自己身分,不敢处人骨肉之间,以疏间亲。夫人同国君,同庄嬉夫人血脉相连,乃骨肉至亲,是最恰当的劝和人啊。”
    伯嬉听她说一句,便点一次头,觉得这少女真是善良多智。待她言罢,站起来踱了几个来回,叹道:“我几度想开口,只是欠缺勇气。国君自幼肃穆,掌政以来,更是威严,我——”
    喓喓笑道:“劝和母子,亦是为国君的声名着想。他又怎会怪您呢?”
    伯嬉抚额思索,“我再想想。”见一个婢子在门边逡巡,欲言又止,不由得心烦,问:“又有什么事?”
    婢子秉道:“青媛又发热了。”
    伯嬉一惊,对喓喓道:“你也随我来。”便急匆匆赶去女儿的寝处。
    青媛四岁半,是卓来唯一的女儿,也是他最爱的孩子。伯嬉因此对她格外重视,偏她时常生病。
    伯嬉从乳媪怀中接过女儿,见她烧得小脸绯红,呼吸灼烫,随时要抽风的样子,顿时眼泪汪汪,六神无主。
    喓喓冷眼旁观,突生歹念,道:“我有个方子,若夫人信得过——”
    她初来时,就曾用草药治愈过伯嬉的面疮。青媛反复发热抽风,令伯嬉殚精竭虑,此时心一横,索性再信她一次。
    青媛服过喓喓开的药,竟没有抽风,安稳睡了过去。
    喓喓回到自己的宫室,见案头兰花中,一朵已发萎,拿起小剪刀,将它剪掉了。
    菖蒲在旁问:“你认为国君会听夫人劝么?”
    喓喓取出原料,调制面膜,看侍婢一眼,没有回答。作为同样被父母伤透心的人,她不认为卓来会原谅庄嬉,也不欢迎庄嬉重回卓来的世界。
    当晚,卓来留宿伯嬉居处,照顾生病的女儿。
    阎妻其实就是艳妻,在史册中指褒姒,但喓喓是褒姒的成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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