喓喓次日醒来,卓来已经离开。
    昨夜云雨毕,他倒头便睡。喓喓唤了几声,唤不醒他,就想着天明再说,孰料自己又睡过头了。
    喓喓有些懊恼。她昨夜的表现太糟糕了,也不知还是否有机会再为他侍寝,问他要他许诺的好处。
    外间依然是明丽的夏日,阳光灿烂,烤得大地发烫,阵阵南风中裹着熟麦秸特有的甜香。
    野人们早已下田劳作,只是监工换了樗来的大夫。
    蘩国极小,樗侯将大部分将士驻扎在郭外,只带几个亲信入蘩国中,清点蘩人的典册、宝藏去了。
    子顿留守麦场,看押仓库里的蘩宗室贵族。
    喓喓找到他,商量叔吉甫的安葬事宜。
    子顿不复昨日体贴,冷淡地看她一眼,挥手示意她走。
    喓喓出来,缓缓而行,思考还有谁可以求。
    她的乳母忽然跑过来,哭着说:“关关投水了。”
    关关是公孙植的女儿,喓喓幼时的玩伴,长大后,因为脾性不同,志趣相异,渐渐疏远了。
    喓喓举目看天,忍回泪水。
    过去与未来的分割,就在昨日。她的世界翻然改变,许多的过往,便如死去的叔吉甫与关关,从此消失不见。
    乳母又叮嘱她:“用心服侍樗侯,能入他后宫最好。若没有这桩祸事,你一个小邦之媛,尚无接近大国之君的机会。”
    喓喓不认为卓来是易讨好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魅力,暂时也不打算考虑亡国后的出路,只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昨日捉她去服侍樗侯的那个寺人州奇来寻她,“邦媛,寡君出门前留下话,不许您到处跑。麦场里这些武夫,都不是守规矩的人。”
    樗侯肯留话,可见在意她。
    喓喓稍稍安心,回去的路上,请州奇帮忙安葬叔吉甫。
    州奇应下,略带歉意地说:“非常时期,一切须得从简,将来再迁葬也是一样的。”
    喓喓道无妨。
    叔吉甫生前就主张薄葬,也提前选好了墓地,就在南山之阴,青枫林内。与之相对的北山之阳,是蘩的宗社。宗社之后的竹林是历代守祀女的埋骨处。
    喓喓既不能嫁叔吉甫,便绝了婚媾之心,发誓做蘩之守祀女,主持春秋祭祀。
    生前不能相守,死后两山对望,是命途多舛的有情人的一个约定。
    叔吉甫的灵柩终于入土。喓喓又央人移来一株小枫树,植在墓前。
    叔吉甫的母亲为夏宗室女,是喓喓祖父蘩穆公的继室。夫亡后,惧怕继任的蘩灵公的迫害,携子逃亡回洛京。
    喓喓之父即位时,叔吉甫已丧母,在洛京学得一身医术,应今侯之邀回蘩定居。他在洛京娶的妻,是有名的蚨(音“福”)史氏之女,人称吉蚨。
    吉蚨之前就察觉了叔吉甫与喓喓的私情,此时喓喓的举动更是坐实了她的猜疑。对叔吉甫,对喓喓,她都充满了怨恨。
    “这个体面的葬礼,是你屈身侍敌,为他换来的吧?”当喓喓移步下山时,吉蚨追上来,讥讽地问。
    喓喓还小,还没长出成年已婚妇人特有的良心来。非但不以自己的行为为耻,在吉蚨面前,还时常自傲于自己的青春美貌。
    她觉得,吉蚨是屋顶上晾晒多时的切片老葛根,自己则是深山中吸饱了天地精华,还挂着晨露的新鲜仙草。叔吉甫作为采药人,有这样的取舍再正常不过。
    是以,她看吉蚨一眼,冷冷道:“不用谢。”
    吉蚨怒她恬不知耻,“我才不会谢你!若不是你违背守祀女的守贞誓言,与自己的亲叔父私通,触怒神灵,蘩根本不会灭亡,蘩人也不至于遭难!”
    喓喓虽然舍身侍神,内心并不相信神的存在,只把当守祀女作独身的借口,是以心中毫无愧怍。
    “你可以把祸国的罪名按在我头上,但你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吉叔爱上我之后,就不再爱你。”
    无论雄雌,在与同性的情爱决斗中败下阵来,都是莫大的羞辱。
    吉蚨扬起头,“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我宁愿去樗之边地开荒,也不愿受你恩惠。”
    喓喓笑问:“黑肩呢?也同你一起去开荒吗?”
    春秋早期,首都称为国,大城叫都,小城叫邑。蘩是小邦,只有孤零零一个国。樗有国有都邑,下文会提到。
    寡君意思是“我们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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