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恂记得有一年冬天下大雪,他晚上加班,出公司的时候看见沈琛在公司门外等着他,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被昏黄的灯光拉长了背影。
    他就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的说:“阿恂,过来。”
    声音却是被格外温和,陶恂一下子就没抑制住自己的心动。
    有些人哪怕只是单单站在那里都是最好的——
    ——
    沈昌民很多年以来的不愿意见沈琛,但他死后骨灰却指明交给了沈琛。
    最后是沈琛亲自带着沈昌民的骨灰回的兴义,他早年就在沈琛母亲的墓地旁买好了地方,沈琛坐飞机的时候睡着了。
    梦里他还很小,小豆丁一个,沈昌民还年轻,母亲也还在,过年的时候给他包藏着硬币的饺子,沈昌民在旁边给她打下手,那双后来执笔生杀的手捏着并不规整的饺子皮。
    他从厨房里跑出来扒拉着桌子,着急的喊:“爸!爸!水开啦!”
    他还没有桌子高,小小的一个,声音很软,沈昌民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往厨房跑,顺手摸了一把他的头,白色的面粉沾到了他的头发上,桌子上是围好的一圈饺子。
    沈昌民把他放在膝盖上,他靠在父亲怀里,母亲逗他说着话,说着新年的新衣裳和热乎乎的水饺,外面在放鞭炮,昭示着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谁从前没有万事如意的时候呢?只是后来物是人非,想起来就跟做梦似得,再对比后来的艰辛苦难就越发显得残酷了。
    “爸——”
    他在梦魇中无意识的低声呢喃,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身在九万米的高空,怀里是那个人的骨灰。
    ——那是他成年以后唯一一次叫他爸。
    可惜他听不见了,沈琛微微阖眼,身边有人握住了他满是冷汗的掌心。
    ——那是一直在他身边的陶恂。
    他像沈昌民,却终究不会是沈昌民,那是他们之间的差别——他从不是可以任由任何人揉捏的提线木偶,所以沈昌民选择了权势一生进退不得,他却能顺从着自己的心走。
    ——哪怕过程艰辛不尽人意,可至少结局尚可,沈琛回握住陶恂掌心,闭上了眼睛。
    ——幸好,上天曾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
    每年过年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去陶家的,陶家人多,后来陶器一连给家里添了几个孩子,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陶恂懒散惯了,每次回去都只想捞件衣裳就走,但总得被沈琛拉去超市,沈琛做事妥帖,并不计较什么价钱,品味也好,就连小孩子的喜好都能记得很清楚。
    也不仅仅是贵的东西,甚至有时候会添置米面和酱油什么的,总得把车里都装的满满当当才罢休,每次买一大车陶恂都得在后面跟他说,公司暂时还没开超市。
    过去的时候惊动一大家子人帮忙卸货,陶家老小本来就宠陶恂,连带着爱屋及乌,对沈琛也特别好,尤其是陶夫人,每次都得絮絮叨叨的说他:“不是说好不让你买这么多东西嘛,来就来了,买的都能吃到明年过年了。”
    沈琛也就笑着,说一句应该的。
    陶知行就觉得这孩子越看越喜欢,真是稳重又知收敛,关键还把陶恂放在心上。
    他过去很多年过年其实都不怎么舒心,后来有个家了就觉得特别不容易,他性子是冷淡,但同样的爱屋及乌,对陶家也是一样的。
    每年守岁都是陶恂陪着他一起过的,新年夜里温存几回后就老老实实的互相靠着窝在被窝里,等待着新年的钟声敲响。
    ——那是隐秘而安宁的幸福。
    其实还是有很多人不认同他们的性向,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沈琛那边的亲戚早就断了个七七八八,陶家亲戚就是想找陶恂也有陶器挡着,所以过年也不用走什么亲戚,一直很自在。
    他们俩工作都很忙,过年的时候会腾出时间来,偶尔去外面走走,例如少年时一起待过的海边别墅,又或者是其他地方,总得留着时间陪着对方腻歪在一起。
    沈昌民一直不肯接受他们俩的事儿,他对沈琛有恨,对陶家也是,他虽然出事但也算不上落魄,年纪大一些后对仕途释然了,但一直期盼着沈琛能好好的结婚生子,有个稳定的家。
    每年过年沈琛带着陶恂去见他的时候都不被欢迎,他就站在二楼看着沈琛,指望着什么时候沈琛能妥协生个孩子,让他不至于一辈子对不起他的妻。
    他是个固执的老头子。
    ——他和刘思丽没离婚,却也已经好多年不见了,他提离婚,刘思丽不肯,虽然一直拖着,但分居两年多,其实也算离了。
    沈琛一辈子没妥协,他最后还是偶尔放他们进来看看,那是在他年纪很大的时候了,已经认不清楚人了,有了些老年痴呆的症状,连对沈琛的恨都慢慢被岁月消磨殆尽,直到那时候他看着沈琛的目光才有些许慈祥,会握着他的手说:“你过的好就好了。”
    沈琛低着头,半响回答:“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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