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青没想打这份遗嘱的主意。
    梅以求既然做了安排,遗嘱肯定不会只有一份,毕生花手上有一份,那么夏家也一定有一份,加上律所那边,要改变这份遗嘱的内容可不容易。
    遗嘱只具有法律意义,而法律约束不了像她这样的人。一旦她掌握了梦境,也就等于掌握了这个世界,到时候法律怎么定还不是她说了算,也许压根就没有法律这种东西了。
    再说梅以求的财产对梅子青的用处也不大,不管遗产给了谁,梅氏实验室的主导者依然是她,至少在目前阶段,没有人能取代她的地位。当然,她必须尽快掌握梦境指南的底层规则,从而掌控整个梦境世界。虽然有了撒撩丁的帮助,他们突破限制是迟早的事,但她担心夜长梦多,时间对她来说比钱更重要,所以她才急于要拿到梦境之钥。
    不过现在看来,梦境之钥似乎不在毕生花手里,梅子青相信,在不露声色的精神影响之下,如果梦境之钥在毕生花手里,她早就应该拿出来了。
    那么,会不会在夏初觉手里呢?不然为什么选她作继承人?但夏初觉还是个孩子,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给她,而很可能由夏文远代为保管。这样的推断很合理,也同时解释了毕生花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在夏初觉成年之前,把财产和梦境之钥分开,交给不同的人保管。而教授的安排也很巧妙,让不懂资本运作的毕生花保管财产,让不在觉醒圈子的夏家来保管梦境之钥,这能保证一切都变得保守而不脱离他设计的轨道。
    当然,梅子青并不傻,不会把推论当事实。也许这又是教授设计的一个烟雾弹,教授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会想什么。现在,除了死去的老于,逃匿的姚菁菁,以及毕生花,又多了一个夏初觉,而夏初觉背后则是整个夏家和那个神秘莫测的司徒。
    她必须认真对待,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才能从迷雾中看到真相。
    “教授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梅子青问道。
    “刮台风那天晚上。”那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毕生花记得很清楚。
    “台风?哪次台风?”
    “就是很特殊那次,从南太平洋吹来,本来说要从申州登陆的,后来又消失了那次。”
    “哦……”梅子青想起来,“的确很特殊,那天晚上我去了酒吧,本来还想尝尝你调的酒,可惜没有口福啊。听说那天你来过酒吧的?”
    “没错,那天我去过酒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要是晚走一步,我们早就可以认识了。是因为教授你才那么早走了吗?”
    “不,就是因为风大,我担心树,那时候柳营巷刚拆迁,周围的房子都拆了,就剩下孤零零一棵树。我回来的时候,教授就在树底下等我了。”
    “原来如此。”梅子青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毕生花身后说,“是这颗树吗?”
    毕生花回头,就看见了那棵曾经的老柳树。梅以求撑着一把伞,在柳树下微笑。
    梅子青颇觉新奇,她本以为是那棵大桑树,没想到是一颗柳树。但她此时却没有心思去研究为何毕生花的梦里出现的是一颗柳树而不是桑树,她的注意力全被树下的人吸引了。
    尽管那只是由毕生花的记忆构成的精神虚体,但那样子太鲜活了。而就在不久前,教授刚刚死去,就死在梅子青的面前。她亲自整理了他的遗容,亲自为他送葬。她极力克制自己再想起他的样子。而现在,教授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活生生地站在那里笑。那笑容,仿佛就是在嘲笑她。
    梅子青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必须让精神稳定,才能保证对毕生花的控制不出差错,她总觉得笼罩桑园的精神力在发挥着某种不明确的精神作用。
    毕生花显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就像刚从外面回来一样,走向树下的梅以求。她脑海中的记忆被唤醒,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正在她的梦里重演。
    “你好,我是梅以求。”老人说。
    “你好,教授,我认得你。”毕生花礼貌地从教授手里接过伞。
    “我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呢!啊,多好啊,台风转向了!剩下的这点风雨无关紧要,你我都能应付。”
    梅以求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抚过柳条,仿佛在拨弄竖琴的琴弦。柳叶上的水珠在夜色里闪烁,像来自遥远星空的光。
    悦耳的琴声响彻在毕生花的梦里。
    接着,他们来到了那栋废墟中孤零零的房子的后门,和梅子青一样,梅以求也弯腰捡起了那个花盆,花盆下压着一把钥匙。
    看到这个动作,梅子青噗嗤一声笑了。果然是同道中人啊,教授也觉得那盆星美人放在这里极不协调吧!
    他们上了楼,进了神乌工作室。梅以求坐在沙发上开始抽烟,俩人随意地聊了几句,教授就拿出了一叠图纸。
    毕生花激动地翻阅着:“教授,这是……?”
    教授说:“这就是当年的桑园。”
    毕生花说:“谢谢。”
    教授说:“也不用谢我,这么晚了我冒雨赶来,也不会白送你东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毕生花说:“教授您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教授就又从身上拿出一份用A4纸打印好的文件——遗嘱,递给毕生花。毕生花看了半天,脸上却露出迷茫的表情,问道:“为什么是我?”
    教授说:“孩子是未来的希望,而我从你身上看到的也是希望。另外,我最信任的人最信任你,你帮我管着,我也放心。”
    毕生花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教授说着站了起来,“今天已不虚此行,太晚了,我也该走了。”
    毕生花送他出去。
    经过那个鸟架子的时候,教授像是闻到味道的猎狗一样嗅着走过去,从鸟食盒子里捏起一块酱肘子肉,闻了闻,然后一口塞进了嘴里,咀嚼着说:“唔唔,味道真不错!”
    送走了梅以求,毕生花关上门,转回身看见梅子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梅子青笑着说:“我就是来传个话,话带到,我也该走了。”
    她经过鸟架子的时候,也学着教授的样子,从鸟食盒子里捏起一块酱肘子闻了闻,说:“真香啊!”
    不过她终究没有去吃,而是把肉放了回去,走出了神乌工作室的大门。
    毕生花没有接她的话,也没有送她,而是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空空的,她的记忆又变成了灰色,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屋外,梅子青就在屋后的石阶上,手里拿着那把本应压在花盆底下的钥匙。
    她这才想起了“钥匙”的事,记忆又从灰蒙蒙的迷雾中苏醒了。
    可是,那遗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过去没有,而此刻每一个字都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梅子青并不知道毕生花在想什么,她对自己的精神手段很自信,除了受到了桑园精神力场的轻微干扰之外,没有任何意外。
    既然梦境之钥不在毕生花手上,她便不打算在此浪费时间。
    梅子青把手里的钥匙还给毕生花,说:“话我已经带到,真的告辞了。”
    她匆匆离开,原路返回,穿过湖面曲桥,穿过桑林,在经过那棵桑树时,她在那块“赤蚕桑”牌子前停下来,抬头看了眼桑树巨大的华盖,好奇在毕生花的梦里为何它是一棵柳树。
    她忽觉得有点不对,这寒冷的冬天,树上怎还会有如此浓密的树叶?不对,她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的啊!
    不知是风还是什么,浓密的树叶哗啦啦一阵抖动,一些桑葚掉下来,砸在地上。
    她看见枝杈的缝隙间有两个红色的光点闪了一下。
    接着,一只巨大的、漆黑的大鸟从树冠上飞了出来,眼睛闪着红光,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
    吴县志十二卷异闻志:桑园有桑树高十数丈,其葚三岁一熟,能治小儿病,上栖巨乌,形如隼,夜食人魂魄,人莫敢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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