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随着贺珏的话,渐渐颓靡下去,没了声音。贺珏便知道她并非糊涂人,只是差一点儿想通关窍罢了。
    “太妃久居宫中,后宫那些手段自是高深莫测,但前朝这些争斗,只怕不能了解清楚。如今,你还以为镇国大将军该死么?他千里奔袭回玉石关,违抗了先皇的命令,便是为了回去救钟缙老将军!他识破了先皇的算计,便被先皇惩治到鞭尸赤九族的地步!
    他为了先皇的猜忌付出了全家所有人的性命,作为他唯一的幼子,靳久夜甚至未曾有过一天安稳日子。太妃,是南唐对不起靳家,是贺氏对不起大将军,是你我对不起靳久夜!”
    “而钟家,最应该感谢镇国大将军,若非有他在,那年灭门的恐怕就是钟家上下几百口人了!”
    贺珏的话掷地有声,犹如当头棒喝砸得太妃恍惚失措。
    真相就这样被残忍地一层一层揭开,表皮底下是血淋淋的伤口,让人不敢触碰,不敢直视。
    疼么,是疼的。
    为君者不仁,以天下百姓为刍狗。
    贺珏此刻感受着胸口那一处,还觉得疼得厉害,可是他的夜哥儿抱过他了,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母子之间就这么面对面无声地坐着。
    贺珏静静地看着太妃,这个女人经历了岁月的磋磨,仍然能看出当年的美貌,可明明是他的母亲,他却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亲昵,或许连陌生人也不如。
    太妃撑着一旁的小几,身体仿佛摇摇欲坠,语气也如游丝般,“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贺珏道:“是有一个问题。”
    “问吧。”太妃叹息道。
    贺珏道:“你什么时候毒害过靳久夜?”
    太妃轻轻勾起一点笑意,目光缓缓打量着贺珏,“珏哥儿,你今日特意来找哀家,道出当年真相,便是为了报复吧。杀人诛心,你让哀家以后的日子,即便活着也饱受折磨,不会好过了。”
    贺珏没有否认,太妃道:“他是你心上人,哀家原本是不信的,如今倒是信了。”
    “那是什么时候?”贺珏问。
    太妃眯了眯眼神,视线飘远,回忆起往昔,“是崇明十七年冬,先皇召他进长青园,那时候他已经在生死营待了许久吧。”
    崇明十七年冬,贺珏心头一跳,似有预感。
    “那一年哀家是为数不多从宫中一同去长青园伴驾的妃子之一,你三哥到了议亲的年纪,哀家不得不谨慎,便一直打听着先皇的动向。后来无意从老宫人那里得知,那个孩子长得像当年的靳夫人,再仔细一查,果然……“
    太妃的声音缥缈而虚无,一如二十几年前的记忆般捉摸不透。
    “靳烈居然还有子嗣在世,先皇居然还特意留着那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得而知,可哀家却不能让他活着。”太妃的声音里发了狠,带着多年藏在心中的的仇恨与压抑,“他在长青园待了两天一夜,哀家偷偷在他的饮食中下了剧毒,宫人亲眼见他饮下去的,原以为他便死了。可谁料想,第二日,他不见了。”
    “不见了?”贺珏诧异。
    太妃点了点头,“是,不见了。哀家当时以为被先皇发现处置了,提心吊胆许久,直到半年后,他被你从生死营领回来,仍是活生生的样子。哀家知道,他没有死。”
    贺珏沉默,仿佛在思考什么,太妃亦不言语。话已至此,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可突然,贺珏又问出一个问题:“他进长青园那两日,是朕坠湖的时候么?”
    太妃倏然愣住,“你……”
    贺珏追问:“果然是那时候么?”
    “你一直都知道?”太妃脸色煞白,第一次面对贺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坠湖的事,你记得,你知道是哀家……”
    “可那时候你说不知道,先皇那么怀疑,你都说什么也没看见,你说你不记得的……”
    贺珏没说话,只盯着太妃,看着这个女人渐渐被绝望笼罩,失去了所有的生机,颓得犹如一滩烂泥。
    “珏哥儿……”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贺珏木然地看着,终究还是开了口,“是,朕知道所有的一切,曾经朕也想过这世上为何会有偏心到如此地步的母亲,难道朕当真不是你亲生的么?朕妄想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可是……没有。”
    太妃不敢面对地闭上了眼睛,沉痛道:“珏哥儿,你应该知道,那时候你不是我的儿子了,你跟着秦皇后,哀家便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外祖父没了,钟家必须要有一个皇子继承大统,你三哥从小跟在我身边,又十分亲近钟家,还在先皇面前很得脸,哀家只能护着他。”
    贺珏闻言,只露出一声冷笑,“罢了,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还要来装可怜求怜悯么?”
    他不屑于此,凛然起身,不愿再看太妃一眼,径直往外走。
    太妃噙着眼泪,望着贺珏决绝的背影,她知道这兴许是他们母子间最后一次了。
    “珏哥儿!是……”颤抖的声音响起,带着声嘶力竭的哭腔,“是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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