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寒还以为彤梓青骑上朝思暮想的哈雷后,会不管不顾地先飙上一段。没想到他一直非常稳地根据路标上最高及最低限速行驶。该稳的时候非常稳,该提速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此刻坐在后面的人继而想到了俩人的这段关系,表面看上去似乎是彤梓青依赖自己多一些,可他却明白分明是自己离不开这个小太阳一样的人。有时候喜欢得紧了,就难免想要欺负一下来满足自己某些恶趣味。只是没想到,彤梓青同学成长的速度有点快,直接来了个逆风翻盘,以后再想欺负人要掂量掂量了。想到这里,“妞儿”笑着又使劲搂了搂前方帅气的摩托手。
    俩人飞驰在欧胡岛著名的“迎风海岸”上,沿途欣赏着一侧惊涛袭岸一侧陡峭悬崖的景致。偶尔还有其他的摩友从他们身边经过,谁见了彤梓青炫酷的战车都要冲着他俩竖大拇指。
    很快,第一个瞭望点就了。彤梓青根据指示,把车停到了观景台的下面。然后在俞寒下车半天后,自己才恋恋不舍地迈腿下来。
    “走,”俞寒摘下头盔拉人,“看风景得爬上去。”
    “要不你上去吧,”彤梓青磨磨唧唧的,“我留下来看车,万一丢了怎么办?”
    俞寒哭笑不得,他拉起彤梓青的手往台阶上走:“这边治安挺好,哪儿至于就丢了?再说你总不能这几天不吃不喝就看着它啊。”
    “这几天?”彤梓青顿时眼冒精光,小饿狼似的问:“你租了多久?”
    “租到走那天,”俞寒笑着说,“好不容易休个长假,又赶上某人过25岁生日,还不让你心想事成?”
    “那你…你怎么知道我’心想’的是什么啊?”彤梓青记得自己好像没跟俞寒提过这方面的兴趣。
    “上次看你对那个头盔的来历门清儿,就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俞寒一边往上爬,一边解释道:“你之前不是把学姐的微信推给我,让我给她快递C服吗?我跟她说干脆就把衣服卖给我得了,结果被你这位学姐狠狠地敲了一笔。她漫天要价,我就地还钱。她于是大出血赠送了你大学时的照片和几个骑摩托的视频。你在视频不是嚷嚷着说,以后肯定鸟枪换炮骑上哈雷吗?这次来之前我就把车预定好了,班长作为贴身管家,非常尽责地一早就帮咱们取了送了过来。”
    彤梓青想,原来自己准备潜逃出境的时候,合辙俞寒也没闲着。他一手侦查追击、一手运筹帷幄,还抽时间打了个架。于是彤梓青软着一颗心想跟人家说句感谢的话,又觉得难为情。别扭了半天,最后秃噜出了一句:“要,要不我教你骑摩托吧。”
    “不学,”俞寒笑着拒绝,“我只想安心当妞儿,什么心都不操地坐在后座上兜风。”
    说话间,他们已经站在了海岸线上方300多米的观景石台上。缭绕的浮云簇拥着他们,呈现出了Kaneohe,斗笠岛和椰子岛的美景。他俩在这上面转了一圈,俞寒看见一旁有个小小的Cafe,就说去要照顾生意。
    彤梓青跟热情好客的本地阿姨买了两杯冰咖啡,人家问了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以后,还送了块比脸大的曲奇饼。俩人在户外的遮阳伞下坐好,彤梓青一边眺望着海天一色美好得不似人间的风景,一边嗑着甜饼喝着咖啡。
    俞寒看着眼前终于放松下来的人,决定试着再跟他谈谈。
    “青儿,你昨晚说不想听我解释,那现在呢?你愿意听听我的话吗?”
    彤梓青想了想,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屑,看着对方小声说:“你不会又忽悠我吧?我也不怕你笑话了,实话跟你说吧,这几天我已经把这辈子的智商存量都耗尽了,再这么下去,我至少得提前10年就得上阿尔茨海默综合症。”
    俞寒这次没有开玩笑而是正经提出建议:“那要不你问我答,保证不忽悠人。”
    半晌,彤梓青终于鼓起了全部勇气开口问道:“你说喜欢我,要跟我在一起,还和我那啥,到底是不是为了体验生活?”
    俞寒给出的答案简单而直接。在纯白色的太阳伞下,一隅被海风拂过的安静角落里,彤梓青得到了一个深深的,却不带任何情.色味道的亲吻。
    “不是,”俞寒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下一个问题。”
    彤梓青于是干净利落地不再纠结,继而问道:“我能理解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吐露自己的真实情况。可后来咱们都在一起了,你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可以说清楚,干嘛要瞒我?”
    “后来......是因为舍不得,”俞寒坦言,“这话听上去可能有些自私,但青儿,我喜欢看你凡事为我打算,总是不动声色地抢着结账,笑着说要包养我,还说发达了以后要带着我满世界玩儿。你很难想象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所以在我潜意识里,一直逃避去打破关系中这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平衡。我心里总想着第二天就告诉你,可事实上却这么一天天地拖了下去。”
    俞寒继续道:“我给自己的死线是去清迈前,可惜,到底是迟了一步。”他顿了顿,自嘲道:“八成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我的拖延症了,下了唐致远这剂猛药。”
    彤梓青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接受这个解释,不再去计较你隐瞒身份的事。那小剧场呢?你为什么要把咱俩的事情讲给外人听,还让外人编成脱口秀段子在大庭广众讲出来?”
    话说到这儿,彤梓青心里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你刚刚说,我想象不出那样的日子对你有多大的吸引力。那你又能不能想象,当天的情境和唐致远的话给我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他说你根本不可能真的喜欢我,只是拿我当成免费的伴儿,那我解闷儿写段子。最关键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你不是那样的人。”
    关于唐致远当晚到底说了哪些釜底抽薪的狠话,俞寒不是没想过。只是此刻,当他亲耳听到彤梓青把这些话复述出来的瞬间,尖锐的刺痛感和挫败感便一下子如有实质般落在了自己身上。
    俞寒赶紧把人抱进了怀里:“青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心里的委屈和犹疑,被俞寒无数个低低哑哑的对不起,和他胸膛里如雷的心跳声震碎后逐渐消融。彤梓青终于知道为什么早上醒来后,他连最后那半肚子气也没了。因为昨晚俞寒抱着自己的时候,好像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心跳得很快,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他想,也许感情里的事就是这样。如果非要把那些贪嗔痴欲、优柔寡断、自私偏执都抹干净了,得到的也不会是一段清澈见底的关系,而是两具去其血肉的洁白骨架。
    一句“你知道错了就好,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吧。”都已经扑凑着到了嘴边的时候,彤梓青却听见俞寒说:“我不该让他有机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带你去小剧场,让你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受到了伤害。”
    这话被彤梓青接收后,迅速地咂摸过味儿来。
    “Excuseme?”他猛地一抬头,“所以你说对不起,是因为我被别人带去听了脱口秀,而不是抱歉你把我的事情拿来让那个蛙胡说八道吗?”
    “越来越聪明了。”俞寒笑着夸完人又怕他炸毛,于是赶紧解释道:“这可能真的涉及到脱口秀的观念问题了。青儿,我当然知道怎么说能让自己的解释更感人一些,可我不想再当着最亲密的人讲假话。我有些不太动听也不太有趣的真话,你要听吗?”
    彤梓青赶紧点头。
    “脱口秀最难部分在于分寸和尺度的把握。喜剧的内核儿是悲剧,也是对于生活常识和常态,刻板印象、政治正确的嘲弄。你仔细想想,其实大家之所以会觉得一件事好笑,这背后其实暗藏的全是别人的心酸和苦累。所以,只要是进入到小剧场里的观众,和表演者之间彼此就会产生一种默契。那就是,在这个环境下,冒犯是被允许的。”
    俞寒尝试用最浅显的表达继续解释:“美式或英式的脱口秀里,甚至是咱们传统的相声中,你经常会看到他们在玩伦理梗、讲自己老婆和孩子、朋友和亲戚的笑话和一些黄段子。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得罪人,而是创作本身离不开生活。而在国内的这种政治、宗教、性,一个都不能沾的环境下进行喜剧创作,就更加艰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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