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一散,于子明马上和几位相熟的大人告了罪,他中午已经让秘书退好旅社在外面等着。见于县令走出都督府大楼,秘书李虚之马上举着伞迎了来“老陈把车停在前面巷子里,我带您过去。”不夸张的说,台湾的路网绝对是全球第一,这样的路况造成全台出行效率极高。台北是首府,去任何县城都有出租马车在某个固定地方拉活,喊够了一车人,车把式一扬鞭子,大马车咔哒咔哒一路直奔过去。
    于子明这身份,倒是没必要做这个样子,他自己养着车夫和车子。两人在街上走了六七分钟还拐了个弯,才找到那辆车子。“老陈啊,辛苦你一下,把我直接送到基隆港码头。等回桃源你和主母说一下,我有公事,说不好过年能不能到家。”
    王浩昨天单独见了他一面,大人夸了他两件事,县里独立在苏澳港搞出个造船场,还有一件桃源不停往外调人,结果桃源人口增长还是最快。“能和台北同时到三十五万人口,你于子明了不起。”台湾行政区已经划完了,15个县、厅这就有些尴尬,台北一个地方管略有些管不过来,按理可以分台北、台中和台南三个府或州管理,可岛上人口又没多到那份上,再说也没那么多合适官员,左右都为难。
    民政想了个变通的法子,把台东这个最偏的区块划出去,先把管理包袱减轻些。王大人这么和于子明解释“台东县和卑南厅加一块才十万口出头,让你于宣亮管这点人着实屈才,我把廊桥厅也划过来,好好做前途无量。”
    自己这真是,老于不觉嘴角翘了翘,第一个县令是他,第一个知州又是他,压力很大啊。不管怎么说,趁着年前还有几天时间,先去台东摸摸底儿再看吧,今天他求了许大人,正好基隆有条往台东去的补给船,许大人让船在码头等着,等他到了再开船。几十里路呢,估计到基隆得不短时间,于子明看看窗外淅沥沥的夜雨“小李,你先吃一口垫垫肚子,我有些累迷糊一会,到码头喊我起来。”
    陈利平顶着雨往宿舍跑,像他这个官阶台北都有宿舍,如今父母待在卑南厅实在太远,他又时不时出海也没办法照顾,想了好久干脆把老婆孩子也送到卑南爷奶那边。早几年他在台北买了个小房儿,那会儿没什么钱就想着随便过度一下,一直自己用不上就租出去了,没想到这套小房子一年房租四十多块,顶上一个壮劳力收入。五年回本不要太划算,这两年口袋里又攒了一千多块钱,要不然趁过年这几天没事,到处转转买几套房子?关键陆战队驻地经常调动,前段时间有风声说要调一个营放在台南,要是刚买完就走人,那可就糟糕了。
    “前几天荷兰人找我,春天想和咱们联手,在马六甲附近海域剿海贼,这事你咋看?”许三多真是没个正行,上车直接脱鞋躺在座位上。“算好事吧,说明人家荷兰人看的起咱们。”王大人赶紧开窗户,潮潮的空气冲进鼻子,马上好受一些。“屁个好事,我本来有个计划,想明年调几条船,看看能不能堵住西班牙运金船。”这位扣完脚居然还放鼻子底下闻了闻……
    所谓运金船就是每年从墨西哥往马尼拉发的西班牙大帆船,船上基本没什么货,九成往上是银锭和银圆,偶尔还有点金币。“横跨太平洋呢,那么好劫啊?”王浩掏出烟袋开始抽,回头得把雪茄搞出来,天天抽个烟袋怎么看都像老农民。机会还是有的,情报司去年有好几个组在吕宋活动,买到了马尼拉大帆船的海图。路线有了,时间前后相差最多十五天上下,只要派的船够多,搜索面够广,撞到的机会还是有几成的。
    “三多,我跟你说个事情。”车厢里没有点灯,只有王浩嘴巴里的烟袋,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弱的光亮。
    “说吧,别墨迹。”
    “春节后我派你去台南出个差,到时候你顺便把小美带上,出去走走。”
    许三多一下挺直腰杆“这啥意思。”还能啥意思啊,孙小美已经是司官了,这一国里嫁给谁合适呢,王浩拿烟袋顶顶小许肚子“我和小美聊了聊,她过年21了,只能便宜你了。”
    早年的时候许三多有那么点意思,可后来结了婚了就再没想过,他迟疑了老半天“兄台啊,我现在有正妻,这么做对得起小美吗?”任谁也没法子改变社会舆论,皇上都一样,为这个王浩已经苦恼很久了,这事再怎么想也无解“回头我和老蔡说说,算平妻吧,也没别的办法。”
    车厢里没人说话,过了好一阵,许三多闷头说了一句“还有小方没结婚,这厮人品还过得去。”
    “小美看不上。”王浩瘪瘪嘴“先订婚吧,回头我给你们风光大办,对小美好一点。”
    “恩,这个你放一百个心。”
    “老朱啊,几年没见,你可真有点显老。”车厢里林大成拿起一颗硕大的珍珠,一边手里玩着一边说道。这话说的朱标直咧嘴“我的老哥哥,你比我大六岁还是七岁,你叫我老朱,我是不是要叫你林叔。”一晃离开台北好几年了,再回来不知不觉有些陌生。台北大营里十几个营头,一大把扛着上尉少校军衔的给他敬礼,好多他都不认识,尴尬了好几回。有时候觉得,似乎还是呆在金兰,带着一班孩儿杀土人快活些。今天是林大成找他喝酒,换了别人他真不想出来,老林找必须接着,当年队伍才几十个兵的时候,他就老林一起搭伙。“老哥哥,今天还有谁啊?”“没谁了,就还有憨头(于国实)。”朱标点点头,就三人还行,都是老家伙说点啥也不犯忌讳,要是新人那就不知道深浅。
    “这样好,人多喝的也不尽兴,憨头这两天见面也不跟我说话,没事板着个脸子一本正经那样。”
    “狗屁一本正经,等一会几杯黄汤灌下去屁话都来了。今天带你去春意阁,最顶尖的地方,没准比你金兰好点。”这话说的有点假,朱标一拳头锤过去“金兰那儿有个狗屁啊,那边女的都跟柴火差不多,又黑又瘦。”
    “老哥哥,那年还骂的您狗血喷头的,今天我给您赔罪。”生意做大了也好也不好,孙旭在台北三套别墅,港区那边还有一排十个铺面,可是住不上呢。今年暹罗那边生意好成那样,根本脱不开身,这不是直到十一月才把事儿忙活完。按说年底不能出海了,可商社走到今年有好几件大事要定,他虽然是汇丰号大东家,可断这么大事情的却是二东家钱俊尧。
    “说这些有的没的干甚,咱俩家是通家之好,我小时候第一趟走泗水,还是才叔带的我,可惜才叔走得早没看见这好大的事业。”钱俊尧身体越发的弱了,一般场合他都不露面,露面也就拿杯水对付。不过孙旭一路奔回台北,要是喝水显得矫情“大掌柜的,来我敬你,以后就指望你发财了。”
    这话孙东家哪里敢接,他爸爸是钱俊尧叔叔是没错,可他自己比老钱小十几岁,按礼他也可以叫老钱叔叔的。“老哥哥,你这太多,匀我点。”说完他把老钱杯子酒倒过来一半,举杯一饮而尽。
    汇丰号是台湾第一个民间商社,起步非常早。但汇丰有汇丰的缺陷,起步资金不足。头两年只能一边跑船赚钱,一边扩大规模。一步慢容易步步慢,稍晚点退伍兵成立的大琉球公司,还有夷人成立的欧罗巴商社,这两年一直牢牢压在汇丰号头上。最顶尖还有个闽联号,那家是真正巨无霸,泉州金家联合十几家闽商一起开的,老金家把大半家当都搬到台北,赌的台湾能一路走下去,这家实力多大外人不清楚,老钱肯定了解,大小海船五十多只。不过闽联号主做的是海峡两岸的生意,和其他几家线路不一样。
    今年局面对汇丰有大机会,暹罗国派了个国王的干儿子叫銮素的来台北结盟,两边一拍即合。台湾把动员司用烂的大八斤重新收拾收拾,直接卖过去三千支。大八斤这些年,除了往印度走过上千支,其他地方最多一二百的卖,大人说了就是要交暹罗这个朋友。另外人家暹罗请台北派几只船协防海口,王大人也没答应,说派少了没用,派多了离那么远别给暹罗添麻烦。都督府只同意派几十个教官过去,帮着暹罗训练近卫军,这么懂规矩的盟友去哪里找,暹罗感动的不行。
    后面五年台湾走暹罗的商船享受优惠,简单说就是免税。暹罗盛产鹿皮、燕窝、乌木、象牙还有少量锡,那边还产柚木,这些东西运到远东几个国家绝对暴利。今年台湾连樟木砍伐量都降下来了,集中从暹罗运大木头。暹罗的华人谁不知道汇丰号股东是谁,在他们眼里,汇丰不但是台湾的王商,将来肯定也是暹罗的王商。实际上这事还真蒙对了,暹罗王室已经和孙东家敲定,就把汇丰定成暹罗王商,直接授权了二十年。
    “老哥哥,聚盛兴正在找咱们谈,他们想入咱汇丰三成的股子,折价一半入进来。另外他家答应投五条船进来,如果咱还缺,他家明年把其他订单往后挪,先给咱们再造三四条。”
    所谓聚盛兴,是暹罗众多华人合股的船场,这些年拜台湾订单所赐,他家一年造的船,能合暹罗国一半的量。人家造船的想往下游联合,就看下游的接不接招。”
    这有什么不能的,钱俊尧脑子转转马上回话“股份都垄在手上又不当饭吃,做大了饭碗才是正理。问题汇丰就六条船,一下扩这么大搞得过来吗?”
    这问题好解决,孙旭早就想过,他的办法是拉两个知根知底的海商直接合进来,跑海团队和股东合二为一。老钱点点头“既然这样,你再看看号里那些独挡一面的掌柜,如果有合适的,也按贡献分些股份。”
    两人吃完了酒换到书房,孙东家请老钱把海图铺在桌上。他在图上找了找,指着一处地方“老哥你看,这里有条大河,荷兰夷叫它卡普阿斯河(kaoeasrivier)。”
    汇丰前年有条船去过勃泥岛西岸,还在那儿停了个把月修船外加贸易。这个河口是大片大片的沼泽地,沿着主河道朔流往上大约五十几里,有个土人的城镇叫坤甸(khuntien)。这是卡普阿斯河和它最大支流兰达河交汇处,两河流域的土人、马来人全部汇集到这里交易。
    “前年,咱家的船在这个坤甸换了两千多两砂金,还换到一升红蓝宝。”今年春天的时候,汇丰的一条探险船沿着这条河逆流走了五百多里,他们在沿途陆续发现六七十个部落,一路换到不少砂金和宝石。
    “这条河水量特别大,河口往上五百里还能通大船。坤甸附近一定有金河,再往上游应该也有,下游周围盛产一种坤甸木,拿回来给好几个老师傅看过,造船比柚木差不了。”孙旭指着海图给老钱讲解。另外附近还有些马来人的种植园,胡椒、丁香、椰子都能产。“老哥哥,这地方占下来砍了木头造大船,清空的地种香料,百年基业啊。”
    唯一的问题坤甸也有个素丹,手上控制着马来人和附近土人,加起来总有个一两万。“咱们要不重重的贿赂这个素丹,要不干脆和国里借点兵马把他平了。”
    老钱点点头“一两万人的素丹不算事儿,去一个陆战营就能扳倒。问题你要淘金,怎么也得征召千土人聚一起干活,这没几百兵可看不住。”南洋那种丛林世界,没有武力真叫万事皆休,可又不比船上几十水手拿刀放枪,真要是采金,至少得聚集几百武装,搞不好炮都要鼓捣几门,这个叫私兵,这事情不是自己能拍板的。老钱想了想说道“这事我明天问问王大人,要建私兵,不提前说清楚犯忌讳。”
    坤甸这地方刚好卡在赤道线上,琉球国的宗主权刚好就划到赤道线,再往南那是荷兰夷的地盘,地方也敏感。
    三多的媳妇蔡小娘子和钱婉儿是姐妹,两人只要聚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王浩的嫡子大名叫王震乾,小名叫大官……虚岁五岁,正是极好动的年纪,这会儿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边跑边喊哥哥。这个胖胖的小妞是许三多长女,小名叫美丫,转过年也有三岁了。老王家还有个更小的,这小妞还不到一百天,这会儿吃饱了奶在屋里睡觉呢,就不和哥哥姐姐一起玩耍了……
    这顿饭吃的很热闹,小美喜欢孩子一直和两个小家伙凑在一堆,一群女人小孩在草地上欢声笑语。两个男人坐在草地另一头,抽烟闲聊等着她们,玩了很久,许三多才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刚进院子,侍卫捆着个人带过来了。
    “军门,是我是我,方吉星啊。”被仍在地上的黑影,一边扭还一边嚷嚷。这声音听着确实耳熟,许大人凑着灯笼低头看了一眼。还真是幸运星,绳子捆的有点紧,脸都有些黑紫色,他让人带方吉星去洗把脸到书房说话。
    来就来吧,还带了把刀,半夜拿把刀摸到大人家门口……这刀乌黑的刀鞘上镶着一串宝石,显得挺高档。幸运星在边上搭腔“这不今年去了趟巴士拉,正好看见这么个古物,知道大人好这个,顺路给您带回来。”
    许三多拉开刀鞘看了眼,刃口上全是一圈一圈的暗色花纹,美得让人窒息。他点点头“乌兹钢做的大马士革弯刀,这把刀几百年古物了,这可不便宜。”幸运星在旁边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啥钱,军门能看一眼就是它的福分,难得您喜欢,回头我让人去趟那个大马士革,看看还有没有都给您带回来。”许三多嘿嘿干笑了两声“你要是再废话就给我滚蛋,这都半夜了没工夫和你墨迹,说吧有啥事。”
    半夜送刀非奸即盗,这厮果然是有事的“还真有个事得麻烦您,您这有海图没有……”
    是人都有亲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台北这地方,今晚聚着无数叱咤东亚和南洋的强手。这一夜的台北,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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