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23年(1684年)四月初七,慢悠悠的船队终于回到桃源。那条大沙船速度实在太慢,整个船队至少被它拖累一天多的时间。刚上岸王浩就收到两个超级好消息。鸡笼的好消息是一组,鸡笼港龙头山大营往西北火山群(今大屯火山群)的大路已经建好,平原和丘陵区修了整整二十五里水泥大路,进山以后还有八里的山路,这小段山路将来火药充裕了再炸开重修,从此硫磺成为台湾新特产,产量多大就看投入多少奴隶。
    奴隶和骡子把硫磺、火山灰背到山下,用大车拉到鸡笼港装船,硫磺直接拉到桃源来加工成熟硫磺,这东西瞬间满足自需,剩下的都是上好贸易货;火山灰会船运到基隆煤矿口,那里现在建了一个简易码头,码头旁边已经修好三座水泥窑就地烧制波特兰水泥。许三多传过来的消息,他需要更多的奴隶采矿。许大人还叮嘱,务必要从福州甚至广州进口更多土硝。以后采煤规模越大,那座挡住煤矿的小山不炸开浪费的人工越多,为了未来考虑,许三多坚决要把那座小山包拿掉。他给出具体数字大约七万斤火药,而去年到今年,桃源一共买到不到三万斤土硝。土硝的含硝量比硝石要大些,差不多有四成左右,但是杂质更复杂,火药局要水煮提纯三遍才能拿来使用。
    可爱的法里亚先生已经探出两个铁矿,其中近期可开采的那个位置非常好,就在沿着鸡笼河往台北盆地修的大路旁边两里多的地方,这条大路已经修到距离煤矿很近的地方,再有十几天时间这个铁矿就能并入路网。坏消息是这个矿非常非常小,矿石含铁量只有3到5之间。用白话说,这个矿炼出来的铁可能成本都要超过从福州买铁的价格。不过这点大家有共识,铁是工业革命的基础,这个科技树必须要攀,哪怕亏钱也要搞。更何况铁,盐和粮食,这是桃源现在解决生存的前三大紧缺物资。这三样库存量不够,别说建设人民不恐慌就不错了。首里往桃源发的商船主要就是这三样,能赚钱的黑糖几乎没运力购买。
    粮食问题随着垦荒早晚能解决,等铁也解决掉,桃源的运力就能尽量用于贸易和出兵。缺奴隶这事好解决,大不了再去趟吕宋呗,土硝台湾几乎不产,只能继续高价买。
    长崎的那条中赶缯前天赶回来。这条船的故事相当曲折,它只用九天到了长崎,人家长崎奉行很冷淡不许船只贸易。从前年开始长崎就一直听到满清要开海的消息,最近这二十几年因为满清禁海,所以大陆来的船全都是走私船,交易量肯定不如台湾明郑有组织的来的量大,明郑又缺钱所以开价要狠一些。去年因为两边一直在打仗,明郑一条船都没过来,大清走私船倒是来过十条,这和正常每年四五十条船的贸易水准差距极大,所以去年生丝和药材就变得很吃紧。
    按照倭国的规矩,任何来船都要给长崎奉行提交‘风说书’(注一),去年所有大清来船都提到北京的皇帝打算开海,这样的话长崎马上会变成货物充裕的商港,所以去年生丝短缺大家就忍了。今年桃源船来的最早,还打着琉球国的旗号,长崎就在九州岛西北角,琉球和萨摩藩的关系这边自然很清楚。如果是以往,这样载着生丝,药材,砂糖和水银的船只,奉行肯定允许交易,毕竟长崎奉行是直属于德川幕府的官,可不用看萨摩藩的脸色,甚至如果让萨摩吃点亏的话,没准江户的将军大人心里还能开心点。可是这次来的琉球人实在嚣张的过分,他们不但要求交易,甚至要求在长崎设置商馆(注二)。这么屁大的国家,奉行大人怎么会答应他呢。
    结果这条可怜的中赶缯被迫滞留长崎,人家还不许海员住唐人屋,他们被随便指了一个客店监视居住。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二十天,然后忽然之间阴转晴,因为三月中旬的时候,今年的第一条清国走私船从乍浦(今浙江乍浦)过来。船上传来惊人的消息“据说皇帝不打算开海了,从江苏到广州,所有的沿海官府都接到北京命令,要严控走私船,北京担心会有倭寇骚扰东南海岸。”这是极重大消息,现任长崎奉行叫宮城和充,将军家的旗本(注三)出身,他马上将消息快马通知江户。
    几天后北边的对马岛宗家(注四)也派人来汇报,朝鲜正式通知宗家,根据清国大皇帝命令,朝鲜决定停止和宗家贸易往来,这下宮城和充彻底慌了。幕府锁国以后,全国只有四个地方能和外国贸易,其中虾夷口只对北海道虾夷人,贸易量是忽略不计的。萨摩口对琉球国,除了糖其他品类也是忽略不计的。对马口只对朝鲜,贸易量还凑合,货品就三样人参、生丝和书籍。想想看,清国南方的商人把生丝从南京运到北京卖给北方商人,然后朝鲜人买走横穿整个朝鲜运到釜山卖给宗家,宗家再运回国卖到长崎,就这样的贸易轨迹日本都需要,日本对生丝的渴望得到什么程度。
    现在对马断掉,以前还有台湾的郑家每年二三十条船过来,今年郑家也亡了,要是大清再严查走私,那全日本只剩下两个能交易的了——荷兰夷和虾夷人。这消息马上传遍长崎,商人们疯了一样涌进奉行公所。要知道日本从1604年外贸就执行‘丝割幅’制度。这句话什么意思,简单说就是每年所有贸易品类,价格都跟随生丝,生丝年度涨所有产品都涨,生丝年度跌所有产品都跌。而生丝价格是由京都、堺、长崎这传统的日本“三都商人”(后期也加入江户和大阪两处)和清国人走私商和明郑大家坐在一起谈,大约每年五月前定出一个全年统一价格,这个价格执行这一年。为啥倭国更欢迎清国走私商人,就是因为私商本钱小,稍微威逼利诱一下价格就能下来点,而明郑就靠贸易挣钱,所以他家经常一口价爱要不要,客大也欺店,有郑家控制贸易的时候,价格几乎谈不下。现在忽然之间,生丝进口要没了,那以后商人们可怎么办?
    生丝也许今年就没了,但是不对啊,有条船现在就在港口里,而且这条船上有一百二十担生丝呢。这下商人们立刻想起那条琉球船。苍蝇再小也是肉,于是大背景的商人开始频繁面见奉行,小背景的开始不停的约见奉行所的番头检史。大家说的都是一个意思。明明有丝,奉行所拦着有意思吗,赶紧放行吧。这话把长崎奉行鼻子都要气歪了,什么时候商人能管官老爷的事情了。这时候倭国也是很扭曲的政治制度,一方面和中国一样商人的政治地位很低,士农工商在倭国也这么排,但另一方面,日本国内商品和流通又都掌握在商人手里,甚至各地大名乃至将军家缺钱的时候还要找商人借钱(萨摩藩在1770年代累计欠了商人五百万两白银,号称要250年还清)。这跟明末的结构有点像,面上商人得求着官员,但是一旦商人阶层对什么事情达成共识的话,那他们能够掀起巨大政治力量。算了算了,宮城和充刚刚拒绝琉球人的请求,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出面,干脆让商人们自己去找琉球商人去谈好了,这样谈成什么样自己都没责任。
    没想到商人们和琉球人谈判很顺利,现在桃源流动资金全部压在广州和福州进货上,实际上周转也非常困难,只不过现在鸡笼每月有两千多两金子进项,这才给了桃源喘息的机会。既然商馆的计划实现不了,那趁着长崎恐慌能多卖点钱也是好的。结果双方郎有情妾有意,很快谈好价码,每担生丝定在了四百一十两(丝割幅执行七十年里第二高的价格),琉球人还拿到很好的支付条款,七成用银子购买,二成用条铜,一成用漆器、俵物等杂货冲抵。这船货一共换回四万六千多两银和十五万斤铜,中赶缯拉不下这许多铜,这次只运了九万斤回来。
    王浩拿着账单在那反复的看,心里乐的不行。从利润看,生丝和水银都有两倍多的净利润。砂糖因为是收购的琉球黑糖做再加工,利润没到极致,这样纯利也超过百分之三百,就是这东西单价低比较占运力,利润最低的药材都有一倍六的净利,搞垄断真是暴利啊。既然康熙大皇帝这么配合,王浩也不介意在火上再填点柴火,于是他喊门口的二狗子“狗子,去帮我把新纳左卫门喊来。”
    一会门口传来喊报告的声音,那个在平阳城下跳来跳去喊单挑的排长昂首走进来,对着王浩一个立正敬礼“汪大人,向您报道。”军队里学国语的风气很重,左卫门是琉球招募的浪人出身,就因为到桃源的时间最早,所以他是现在倭人里军职最高的,最近这厮心里压力很大。左卫门并不是正经武士出身,当初琉球商馆的郑晓松雇他也是因为他开价低,听着就跟在暹罗国雇个杂兵一个价,刚开始小郑也不懂浪人该什么样儿,结果就把他给弄回来了。
    最近军里倭人多起来了,鸡笼也搞回来一批,新纳左卫门忽然发现自己打架打不过的实在太多,还好他有先发优势已经是军官,所以他积极向组织靠拢,一边勤学武艺一边努力学国语和汉字,这两天还缠着他的哨官金岁给他起国人名字,听说不改名字将来不能升哨官。今天大老板喊他,他马上跑步赶到。“新排长,辛苦下带你的排继续出海,要骚扰这两个岛,不用非要带多少人回来,只要让岛上的人知道是倭人上岛就行。”王浩开始在舆图上分配任务,这次光骚扰了浙江他觉得还不够,福建沿海清国驻军实在多的不像话,人马去多了被逮到要完蛋,派个小部队表示倭寇到了就行。
    新排长刚走,方司观过来找他,小方是请示这次到账四万多两银子要做多少银币。造币机安装到位后有个大活就是刻板。版面是王浩定的,他其实也是盗版西班牙鹰洋,重量和鹰洋定的一样七钱二分,只不过鹰洋含银量91—92,王浩针对着提高到93—94。另一世鹰洋流入中国多达四五亿块,他觉得自己和鹰洋一样的制造工艺,含银量更高的银币,绝没可能被大清人民拒绝。而且王浩还无耻的把银币正面定为两个汉字一圆,两边围绕着花纹,下面四个数字1684。背面也是盗版,这边盗的光绪年间大清银币使用的四爪金龙,边上围着一圈的小汉字‘向尊贵的大清国皇帝致敬’。
    样币造的非常好,桃源的银条是拿超过千斤的水利锤砸出来的,银币和鹰洋摆在一起,卖相还要更佳。铸币局造了两百个样品出来,后面就没有银子。现在他们把精力放在金币制造上,金币含金量更高,王浩要求达到95。桃源已经有金银提纯技术,以后鸡笼采的砂金必须加工成金币再拿出去交易。
    贸易已经形成基本的循环,桃源从福州或者广州采购生丝,丝绸,文化用品和中药,再加上自己的鹿皮,鹿茸,砂糖卖到日本,换回日本的俵物,漆器,白银和铜条,然后加上自己特产硫磺再卖回清国。王浩已经不担心周转不动的问题,所以他回答很干脆。“都做了吧,第一批钱全部投入福州市场,造币一定要保持重量和成色稳定,信誉第一。”
    “是大人。”方司观回答的很干脆,现在桃源是集体供给制不存在纳税,所以他在铸币局上投入精力不小。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不符合王浩日常表现“大人,咱们融银提纯有将近一个点的损耗,再加上人工、机器,如果只赚六七个点钱息,这生意似乎利润不大。为这个将来还要在福州,广州设钱庄负责兑换,不知道值不值?”
    这问题牵扯的可太复杂了,中国的称重货币(银锭和碎银子),能走到最终极也就是钱庄。而西方的计数货币加上有保证金的纸币制度,最后走出来的是具有现代功能的银行,在农业社会转化成工业社会的转折点,银行起的输血作用,拿多重的词汇总结都不过分。这会离得还远,而且以方司观的知识结构也很难理解王浩的逻辑,所以他简单回答道“就算纯利只有五个点,咱们一年造五百万也能挣二十几万两,这货纯粹钱生钱。等以后影响力大了,成色可以稍微降些。”
    五百万圆,那就要每年三百六十万两白银的流水,去年刚从左营逃命的时候,整个难民团一共才几千两银子。方司观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的“大人,造币机属下已经很了解了,就算一天分两班倒开工,一天大约最多造两千块银圆,一年不停的造也才七十几万圆。”王浩看着他嘿嘿的乐“那咱们就买十台一起造,这样一年能造七百万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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