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挺怕他不同意的。那时候他和我们的联系已经越来越少,贫瘠的关系全靠一直以来的习惯维持,每次他同我们道别,望着他走下楼梯的背影,我都会生出一种要失去他的错觉。
    但好在最后他还是同意了,养母亲自出马,他多少会买点面子。只是言明晚上七点以后才有时间,白天他都要打工。
    这样算算,吃了晚饭去他那里也正好。
    只是一个心意的明了,隔了也不算很久,可一想到要见盛珉鸥,我竟然就无比紧张起来。
    我特地换了崭新的衣物,理了发,漱了口,出门前,还调整了石膏系带的位置。
    到达盛珉鸥所租住的小区时,我没想到那么巧,正赶上他从外面回来。
    他背对着我,并未发现我的到来,脚边有一只橘黄的小猫,正围着他撒娇打转。
    七点的天已彻底暗下,老旧的小区没有什么路灯,只门廊下装了只瓦数不高的黄色灯泡,要死不活地照着门前一小块区域。
    盛珉鸥与那只猫,便介于它的明暗边缘。
    那猫不太怕人,蹭了盛珉鸥许久,嘴里不停发出娇软的“喵喵”声。
    盛珉鸥垂首看着它,并没有驱赶,只是沉默地任它将一身猫毛蹭在自己的裤腿上。
    我妈不太喜欢会掉毛的宠物,小时候哪怕我哭闹得再厉害想求她养一只小狗,她也从来没有动摇过。我以为盛珉鸥和我妈一样,都是拥有洁癖无法忍受宠物毛发的那一拨人,想不到他竟不是。
    那画面实在可爱又有趣,我驻足立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们,一时不忍出声打断。
    这样大约过了两分钟,盛珉鸥就像忽然被打开了某个开关,缓缓弯腰朝那猫伸出手,将它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与它对视着,橘猫冲他乖巧地叫了一声,盛珉鸥眼里却并没有升起多少柔软的情绪。
    那目光,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动物世界里追捕猎物的豺狼,饥饿、兴奋、残忍……我心头没来由重重一跳,向前迈出步子,嘴里也叫了他的名字。
    “盛珉鸥……”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要选择叫他全名,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命运牵着我的手,告诉我——我要阻止他,我该阻止他。
    盛珉鸥听到声音像是猛地醒过了神,骤然松开五指看向我。橘猫喵呜一声,轻巧落到地上后,一溜烟逃走了。
    我从未见过盛珉鸥那样惊惧无措的表情,好似刚刚经历一场动摇灵魂的无边梦魇。在梦与现实交错时,他看到了我。昏沉中我仿佛成了他噩梦的一部分,他因而成倍的惊悸。
    “是你……”连他的声音,都带了隐隐颤抖。
    我以为是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坏了他,忙不迭道歉:“哥,对不起,我没想要吓你。我就是刚才……”刚才是怎样我自己都理不清,只好随口扯了个慌,“看那只猫挺可爱的,想让你抓住它别松手,让我……让我摸一下。”
    盛珉鸥四下扫视一圈,不知是不是刚受了惊吓的缘故,连语气都没平时那样冷**。
    “好像,跑走了。”
    我笑着朝他走去:“没事,跑就跑吧,下次总有机会遇上的。”
    然而当我第二次再见它时,它被装进一只雪白的礼盒,就盛放在盛珉鸥的床上。全身用粉色的丝带装饰,开肠破肚,死不瞑目。
    生命如昙花一现,很多时候,其实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妈的身体越来越差,近来已不能下地,医生说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
    这些话都没有瞒着她,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与我淡话也就越发没有顾忌,并不避讳生死。
    “快过年了,我怎么也要撑到年后,让你好好过个新年。”她躺在床上吸着氧,说话都吃力,我不知道她要怎么以这样的身体再撑一个月。
    “不用担心我。”我握住她的手,想让她如果实在很辛苦,就不要再硬撑了,好好休息吧……可试了几次都无法如愿说出口。
    哪怕心理建设做得再好,我仍然为将来可能的“孤身一人”感到畏惧与惶恐。
    潇洒说再见,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
    从护理院出来,见时间还早,本想去店里加个班,结果半路收到易大壮的短信。
    盛珉鸥两周前已从美腾制药离职,并且解除了与萧沫雨的婚约。
    走时外界不少人所期待的旧日翁婿决裂戏码并没有发生,萧随光不仅致信全公司,感谢盛珉鸥多年来为美腾所做的贡献,还亲自将人送到公司楼下,道别时再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显然他对盛珉鸥心怀愧疚,恐怕是知道了自己女儿那点糟心事,以为盛珉鸥这时候离职分手,是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
    总的来说,盛珉鸥这次脱离美腾制药十分顺利,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离职。不仅没得罪人,还加了不少同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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