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一片白,还很模糊,像没冲洗开的胶片,茫茫的背景里有朦胧的人影晃动,一张脸凑了过来。闭眼之后再次睁开,视线依然混沌,眼前的场景搅合着,色块交织,含混了界限。

    但我能感觉到那是谁。

    张邵芸在我眼前说话。

    比视觉更隐晦的是听觉,右耳嗡鸣,浅浅的噪音叠加,只能依稀分辨出她说的几个字音,大概是“醒”和“好”,其他的声音沉入了水里,呜呜咽咽的,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左耳安静异常,那些隐约的杂音略过我的左耳,穿透它,直接汇聚在另一侧耳边。

    我的左耳聋了。

    嗅觉,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女人的香,味觉,口中苦涩,舌苔上一片粘腻,再然后是触感,浑身上下几乎没有舒适的地方,骨头散架,头和背尤其钝痛,手上也没有力气。

    我又一次睁眼,这会儿看得稍微清晰了点,整个病房的环境干净,因为房间太大而显得有些空,陈淮坐在角落。

    张邵芸问我:“你听得到我讲话吗?”

    我看着她。

    她给我递了碗粥。

    大小姐不太会照顾人,把我扶起时碰到了餐碗,洒了些液体出来,泼在我的被子上。

    我靠在床头,看着她忙东忙西,跟我说声抱歉,按了响铃也不见护工,干脆出门去找人。

    陈淮目送她出门,目光移回,转向到我。而我一直在看他。

    我想叫他声哥哥。

    我想说哥哥,你在呀。

    多少次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我都幻想着哥哥在我身边,让我第一眼就看到他,看到他关切的眼光,温柔地抚摸我。

    太难了。

    世界上的事情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他看着我,没有关切也没有温柔,目光冷冽,从张邵芸身上转向以后,落在我身上的只有残忍、冰冷,还有些复杂的愤怒,恶心也好、嫌恶也好,他就这样毫不掩饰地看着我。

    所以我叫不出口。

    我的心里一阵酸涩,它比痛觉更强烈也更澎湃,瞬间就压垮了我。

    我靠在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回酒店时气氛不复之前的欢快,气候依然温和,可我再没了游戏的心情。

    房间恢复成一开始的模样,就连那沾满沈意瑛血迹的毯子也被换下,干干净净。

    我知道它们早已不同。

    很多东西变了。

    眼前闪过那张漂亮的容颜,瞳孔涣散,生气从他身体里外溢,在我模糊到快要失去意识的记忆里,想起的还是那双眼睛,和哥哥一模一样的眼睛,却满是柔软,狡猾又爽朗,愤怒无掩饰,爱也是。

    他真的很干净。

    我像游魂一样飘出房间,夜里的庭院光线暗淡,很快隐没我在黑暗里。

    我走到了庭院的最外沿,在泳池边坐了下来。

    对称的房间灯火通明,我可以清楚的看到房里的陈设,我也看到屋子里的陈淮,他在椅子上坐着,敲打椅背,最后还是掏出烟,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把烟雾吐上高处。

    张邵芸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没有拒绝,甚至很有绅士风度地挽着她的腰,把她揽在怀里。

    他继续抽烟,皱眉,烟灰落入地毯,毫不在意。

    我开始拨打林丛然的电话。

    国内应该是早晨,他接起的有点慢,那声“喂”听得不算太清醒,像是刚刚起床。

    “阿济?”

    “嗯。”

    他的声音永远都是这么好听,在我每个睡不着的夜里,如同镇静剂一样的好用,羽毛扫过皮肤,春风吹拂,我在那句“怎么了”里,听出了他毫不掩藏的关心,他爱我,我知道的。

    我慢慢地哭了。

    我以为我不会哭的,其实我没那么悲伤,但很奇怪,我哭得莫名其妙,巨大的负面情绪笼罩我,包围我,让我不能动弹。

    我说:“沈意瑛死了。”

    哭腔明显。

    他有些慌乱,叫了好几声我的名字,我轻轻地应着,他又问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漫无目的地抬起头,视线汇拢,最先看到的是敞亮的房间里坐在椅子上的陈淮,他在和张邵芸接吻。

    我看到陈淮粗暴地撕开她的衣服,她那双巨大的乳房暴露出来,他捏着它,按压它,玩弄她。

    我的声音飘渺,对虚空讲,“我在酒店。”

    林丛然又叫了声我的名字。

    我想回应他,这一次却没发出声音,但我没有意识到。

    我以为我说话了,我以为我回应了,但没有,我的身体它迟钝得让我害怕,仿佛不属于我。我只能任由它颓然静坐。

    手机落在地上,丛然哥哥的声音小了下去,天地间的声音聚拢合一,终归静默。

    我看到陈淮解开裤子,他狰狞的阴茎插入张邵芸的身体里面,又重又急地托着女人起伏,椅子巨震,几乎要招架不住。

    视线平移,他看向那扇圆窗。

    而我在黑暗里看着他。

    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无法控制地伏倒在地。

    我掏出了口袋里的药。

    上飞机前我带了两盒褪黑素,下来后整理行李时不翼而飞,我知道丛然哥哥会把我的安眠药藏起来,所以我偷偷带了一盒安定,他并不知情。

    我把安定塞到口里。

    一把又一把,塞到它放不下,掉在地上,我才勉强吞了吞,不行。

    陈淮从桌子滚到床,在沙发上变化姿势,他的衣服全部剥落下来,胸膛光洁赤裸,在左胸有一道刀伤。

    我往前爬了一步,用手挽了一捧水,顺着水竭尽全力地吞咽。

    张邵芸抚摸着陈淮胸前的刀伤。

    我翻滚到水边,慢慢感觉到烧灼,身体依然是钝的,迟缓的疼痛让我翻了个身。

    我滚进了水里。

    在没入水池的那瞬间,天空中乍然巨亮,绿色和蓝色的光交织。

    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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