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少女啟唇,圓潤甜美的嗓音帶著一點異族的腔調:「皇上明鑒,沕兒自從戰場上一見,便十分仰慕華將軍,亦從探子口中聽說華將軍投身於戰場,尚未婚配。沕兒打小學習戰術武學,自認會是華將軍最為適宜的婚配人選。沕兒若嫁至扶南,蓼禳自此將與扶南密不可分,禍福與共,扶南將不只得一進貢之邦,更可得一兄弟之國,請皇上作主!」

    她年紀輕輕,這一番話說來倒是有條有理,利弊得失分析得極為精準。坐在四周的官員們無不交頭接耳,頻頻點頭,心想著:早聽聞蓼穰無論男女自小便被施予極為嚴格的軍事教育,並灌輸予性別平等的觀念,果然這沕兒公主雖是女性,可卻沒有中原女子那般的軟弱可欺,反而極盡能事地要捍衛自己的幸福~這……我國若是能得此女將,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眾官員們你看我,我看你,眼波交流中透露的想法都不至於有太大差別。華宇玨則是再也沈不住氣,『唰』地一聲站起,抱拳為禮,朗聲道:「單于,公主,感謝兩人厚愛,但華某如今無心兒女私情,只想為國家社稷盡一份心力。單于的美意,公主的厚愛,華某深感抱歉。」

    有沒有搞錯……?!!他與這沕兒公主在戰場上所謂的一面之緣,便是他在砍斷了她的劍的同時亦削落了她的頭盔,並在發現她是女流之輩的當下,旋即收劍迴馬,未再與之對戰。難不成這樣~也會讓她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嗎?!!!

    他一番禮貌的推辭讓沕兒公主的頭顱垂得更低,細白的手指絞著,看來像是在忍耐什麼一般。至於那單于,一張原本因尷尬而脹紅的臉轉成了醬紫色,他冷冷地說:「華將軍,小女一心想與將軍並肩作戰,將軍卻連這點心願也不幫她實現,莫非~是認為沕兒為蠻邦之女,配不上將軍吧!」說到後來,語調隱隱浮動著怒意,他身後的幾名侍衛亦人人臉上現出凶相。

    華宇玨只覺得有種叫天天不應的無奈。他感受到官員們自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暗示眼光,微微嘆了一口氣,嘗試要替自己辯駁:「不……其實華某真的是……」

    「華將軍他在京城,已經有位傾心之人,因此無法接受沕兒公主的心意。」清清冷冷的嗓音自前頭傳來—華宇玨轉過頭,首座的龍袍男子正用著一種莫測高深的表情望著跪地的單于與公主。「他與那位姑娘是青梅竹馬,兩人感情甚篤,華將軍對她用情至深,且老早已經決定今生今世,非她不娶。朕說得對嗎?華將軍~」

    慵懶中透著犀利的眼神掃向他,華宇玨先是一愣,而後隨即垂首行禮—一抹莞爾的笑意在唇角一閃而逝。「一切正如皇上所說。華某絕非有任何嫌棄公主之意,而是心中已有人,請單于與公主諒解。」

    咳……雖然說是為他解圍沒錯啦,可他怎麼覺得風慕烜這番話說起來處處是玄機,讓他聽了雞皮疙瘩掉滿地,有種被佔了很大便宜的感覺呢!

    四周的官員又開始嘀嘀咕咕,大致上是說著:哎呀……真要是這樣可就沒辦法啦……之類的。

    單于原本透著怒氣的臉色在聽聞風慕烜的迴護之後明顯地緩和了下來,只見他微笑道:「原來華將軍雖然至今未婚配,心中卻早已有記掛之人啦~這也無妨!像華將軍這樣頂天立地的戰士,能夠許配給將軍是小女之福,就算是屈居妾室,小女亦是甘之如飴的。」

    就像在應和他的話般,他身邊的沕兒同樣軟著聲調道:「只要能跟著將軍,沕兒甘心做小,沕兒保證定會好好侍候將軍和姊姊,絕不爭風吃醋。」末尾還挾帶著一絲可疑的鼻音,更添荏弱與楚楚可憐之感。

    眾官員的憐香惜玉之心整個被點燃了,也不顧首座此刻顯得臉色鐵青的龍袍天子,一名頗為德高望重的官員看不下去地插話道:「華將軍,公主都已經願意紆尊降貴至此,對你的一番情意日月可昭,將軍若再推辭下去未免太不近人情。」

    「是啊~華將軍……自古以來,大丈夫三妻四妾壓根兒不算什麼,如今將軍能得一賢內助於京城,得一武妻於大漠,可謂是享盡齊人之福,再圓滿不過呀~」

    「就是、就是……」

    華宇玨僵在當場,耳中聽的是眾官員們語重心長的你一言我一語,眼中所見是那沕兒公主滿懷戀慕的眼神……他現在開始後悔今天為何要舒舒服服地坐在室內了,搞不好就讓他在外頭直接暈過去了事還比較痛快一點。

    金眸下意識地往首座方向瞟。

    喂……人家都開口叫你『姊姊』了……你要不要也幫忙想想辦法呀~莫不是真要我為了兩國邦交娶了她吧!我還沒打算鞠躬盡瘁到這程度耶!

    風慕烜繃著一張臭臉。他怎麼也沒想到,堂堂的一國公主竟會願意委曲求全至此,饒是他再怎麼機智詭辯,此刻也不由得一陣語塞,絞盡腦汁地思索著恰當的推託之詞。

    久久等不到對方的出言相救,華宇玨決定要自食其力,只見他清了清喉嚨:「咳……事實上~華某心儀之人,這個……女孩子家心眼兒小,醋勁又大,她~斷不可能接受華某有其他妾室的……」他這番說詞除了性別之外,幾乎有一半接近現實—死狐狸的獨佔欲強得驚人,每回行軍前再三叮嚀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嚴詞恫嚇他不准碰軍中的軍妓,如被他發現,他絕對會讓那群女人生不如死~瞧!連男人最基本的慾望宣洩都要控管成這樣了,會讓他娶妻才有鬼!

    華宇玨在心中扮了個鬼臉。

    跪地的單于瞪圓了一雙銅鈴眼,自其表情便可推敲他對這番說詞十分不滿。

    「我聽聞中原的女人溫柔婉約,以夫為天,沒想到竟也有此等蠻橫的女流之輩~」他皺皺眉頭,充滿企盼的眼光轉向首座面無表情的男子。「但~這事好解決!只要皇上願意賜婚,就算那女人再刁蠻也不至於抗旨吧!」

    呃……華宇玨在心裡暗暗叫糟,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了事。這下可好!這老鬼講成這樣,狐狸他絲毫沒有推拒的理由啊!這、這……結果這難題倒是回到狐狸那兒去了!

    風慕烜幾不可見地微微皺起眉,同感目前情況的棘手,他啟唇,正打算再來個『拖』字訣:「朕認為……」

    「事實上~」清亮的嗓音直接壓過了對方的音量。「就算是聖上下旨,華某無奈,也只有抗旨一途。在下是斷不能娶公主。」

    紅髮男子挺直了背脊,做出了這番僭越的發言—不待單于與公主反應,在場的官員首先就跳出來發難了:

    「華將軍為何口出狂言!難道竟要為了一名女子違抗聖命!你對得起陛下對你的厚愛與栽培嗎?!」

    「華將軍,您要什麼樣的美嬌娘沒有,為了一個女子竟要做到抗旨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得不償失啊~」

    一時之間,營帳內熱鬧得很,衝口指責的有之,好言安撫的有之,華宇玨只是把手一拱,不卑不亢地在一片吵雜聲中侃侃說道:「請諸位聽華某解釋,事實上~華某那位青梅竹馬,心儀之人,早在幾年前因為家道中落,債務纏身,已經淪落風塵,在青樓中以賣藝為生。」

    這意料之外的發言讓眾家官員住了嘴,瞪大了眼,以著不可置信的表情面面相覷。單于和公主同樣是驚訝得嘴都合不攏。首座的龍袍男子嘴角一抽,沒表示評論。

    他不顧眾人忽青忽白的精彩臉色,平直地續道:「她在青樓中送往迎來,見多了男人醜惡的一面,心中對於一夫多妻制早萌生芥蒂。原本~她亦以身份低賤為由,拒絕與我相見,後來,在我多次向她保證不會嫌棄她之後,她才願意考慮由我幫她贖身之事。

    只不過,她開出的條件便是:若華某要與她共結連理,那勢必得保證一生一世只有她一個妻,若納了其餘妾室,她便要自我了斷以明志……她雖是個青樓女子,但個性剛烈,華某……不願意令她失望……」金眸垂下,清亮的嗓音亦摻了一點沙啞,這番話說完,一時之間營帳內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官員們人人眼眶泛紅,似乎都被這樣的愛情故事給打動了。

    跪地的沕兒公主此時緩緩站起身,眼中有著一絲水氣,她朝著華宇玨的方向福了福身,低低地道:「我還道中原女子全都軟弱得不堪一擊,沒想到竟也有如此執著剛強的女性存在……華將軍,請您務必好好對待這名奇女子,沕兒慚愧,竟差點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接著,她半轉過身,改朝首座的方向行了個禮,頭垂得越來越低。「皇上……沕兒今天讓您看笑話了,今日之言,還請陛下忘了吧~」到後來,嗓音已帶著明顯的哭腔。語畢,她突地旋過身,髮辮在空中畫出許多小小的弧,不顧禮數,踉踉蹌蹌地衝出營帳之外。

    跪地的單于嘆了口氣,跟著站起,向首座的天子拱手為禮之後,搖搖頭,領著一票隨從退出了營帳。

    望著那行人逐漸遠去的背影,華宇玨輕吁了一口氣,扭了扭僵硬的頸脖,正打算露出放鬆的笑容,自背後傳來的刺痛感卻讓他頓覺有異地緩緩轉過頭……

    金眸對上了一雙颳著暴雪的黑瞳,裡頭的寒氣與怒意很明顯地,完全是衝著他而來!

    他傻住。

    喂喂喂……不會吧……他那是亂編的故事啊!怎麼這傢伙當真啦!

    不~要~吧……才剛送走了一個麻煩,現在又要解決另一個……?!!!饒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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