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天才濛濛亮,打更的便人手一個鑼敲得震天價響,邊敲還不忘大聲吆喝:

    「打勝仗啦!打勝仗啦!」

    「咱們將那真納國的雜牌軍給殺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話說咱們英勇的雙劍將軍夯不隆咚地一個策馬上前,『唰唰』兩下,那敵方的首領還是將軍什麼的,馬上首級落地呀!嘖嘖!這等好功夫,不愧是鎮國大將軍!」

    「……」

    一時之間,原本只聞幾聲雞鳴狗叫的街道巷弄突然間像是活絡了起來似的—除了打更的在那兒大嗓門充當說書人的角色之外,被吵醒的街坊鄰居們一人挨著一個門框,就著這個話題議論紛紛的,好不熱鬧。

    「話說這替咱們宣揚國威的軍隊何時會回城啊?我也想看看傳說中的『雙劍將軍』是有多英勇神武呀!」

    「誰知道呢!這才剛第一手、熱烘烘的消息,哪這麼快正主兒就讓你見著……哎呀,話說咱們的聖上~可真讓人不可小覷!不是才年紀輕輕嗎,才即位沒多久就見他又是開疆闢土,又是免徵賦稅的,看來先皇留下的太平盛世接續有望囉!」

    「去!這皇上所作所為,由得你這沒讀過幾年書的粗人來評論嗎?真是……哎哎~好像客棧那頭有人要詳說這『雙劍將軍』如何一夫當關的經過啦!快快快!晚了就佔不到位子……」

    「這說書人的話能信嗎……」

    咕噥著的,興奮著的,嚷嚷著的,各式各樣的說話聲,混著雜沓的腳步聲漸去漸遠,原本人聲鼎沸的早市如今卻只剩稀稀落落,正忙著吃早膳沒啥閒工夫聽故事,準備上工做粗活兒的工人,以及一名,穿著青布衣衫,瘦削的年輕人。

    「麻煩給我一碗鹹粥。」他對著粥攤的老闆娘說道,嗓音是清清淡淡,說不上什麼特色,但也不難聽就是。

    老闆娘草率地向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手上開始起落張羅,臉卻還是轉向隔壁包子攤和老闆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

    「聽說那『雙劍將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剩,只要他手一起,這個刀一落啊,管他再怎麼勇猛的蠻族勇士啊,也得首級落地!」包子攤老闆揭開蒸籠,胖呼呼的包子冒著蒸騰的白煙,襯著他臉上讚嘆神往的表情。

    老闆娘一臉狐疑。

    「不說是『雙劍將軍』嗎?怎麼這廂又是使刀了?」她看也不看手中的菜刀就俐索地將蔥花細切成了蔥末—手起刀落也許拿來形容她還比較恰當。

    許是被挑著這種小語病讓包子攤老闆有些不高興,他『砰』地一聲放下蒸籠的蓋子,沒好氣地說:「反正我就是在形容他的英勇神武,所向無敵,妳光是聽那非重點的作啥?」

    年輕人接過了滾燙的粥碗,眼也不眨一下地,小聲地道了聲謝,同時遞出了銅板—老闆娘沒看向他,也沒接過,她正砲火全開地跟隔壁包子攤老闆槓上。懸在半空中的手等了好半晌,最後默默地將錢幣留在攤子上,旋過身離去。

    耳中傳來的,男女爭論聲漸漸離他遠去……他捧著粥碗,不疾不徐地轉過一個又一個巷弄,交替著的腳步不算快,可也不算太慢,手中盛滿的粥竟無半點溢出。最後,他在一個離繁華嘈雜的市中心有一段距離的僻靜街口打住腳步—

    在緩緩爬高的日光中,一棟氣宇非凡,雕樑畫棟的宅邸靜靜地,佇立在他眼前,任璀璨的金光漾出那建築本身尊貴的風華。樑上橫懸著一幅上了漆的木質匾額,上頭的楷書龍飛鳳舞地勾勒出:

    鎮國將軍府。

    走進廚房裡擱下粥碗,都還來不及吩咐下人溫著它,大廳方向便傳來不尋常的騷動。青年挑了挑眉,揭了門帘走上迴廊,欲走回大廳探看。

    莫不是府裡的傭人也跟著外頭看熱鬧的民眾一樣在那兒碎嘴討論吧……他在心中沈吟著,並因著這推論而微微沈下了眼中的光采—一腳才剛跨進正廳,就差點跟那矇著頭自朱紅大門一股腦兒衝進來的高大身影撞個正著。

    「誰……」他皺起眉,正欲斥責下人的莽撞—一抬起頭,卻對上來人那雙炯炯有神的金色眼睛,和那燦燦咧開的,毫無矯飾的笑顏。

    「真對不住,清揚。我沒撞傷你吧。」那高大的男子穿著一身原本應是閃閃發亮,如今卻被風沙、血漬,與髒污磨損到看不出本來光澤的盔甲,露出的臉上、手背上亦處處可見細碎的,像是被利刃劃出的小傷口……整個人看起來,真的就只有『風塵僕僕』四個字能形容。

    然而,那雙抓著他,穩住他肩頭的大掌仍然那麼堅定且有力,那聲對他的關心依然那麼真摯溫暖……胸口翻湧的熱流有一路上竄至眼眶的傾向,但被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給完美地克制住—最終,他露出了一個挑不出毛病的,屬於將軍府總管的俐落微笑,恭謹地福身,連帶技巧性地脫離了男人那過於熾熱的手掌。

    「爺,歡迎回家!」

    只有這聲不復往日冷靜,音調微微上揚顫抖著的迎接詞,洩漏了他心底來不及收藏好的一絲激動。

    「爺,廚房裡備了您愛喝的粥,我去叫廚娘熱一熱。」

    男人身形高大,連帶邁出的腳步也寬,不過不管他走得多快,華清揚總能夠像個黏住他的影子一般,隔著一段適當的距離跟住他,順道俐落地收起被男人大剌剌、粗率地一件件扯離身上的盔甲、護腿……

    原本他以為男人要晚上才會返家,因此方才的粥他就隨意擱著,沒急著去溫熱它—現在他開始有些懊惱自己的不夠機靈。

    『噹』的一聲,最後落地的是帶著一定重量的頭盔—身陷在自責中的他抬起眼,正好看到男人漫不經心地甩了甩頭,一頭原本就雜亂的髮變得更雜亂。那頭長髮,亦跟主人身上的盔甲一樣,滿布著髒污、泥沙,但~那耀眼的,幾乎像是會灼傷人的豔紅色卻沒有變……在不知何時已升至半空中的朝陽中燃燒著,也在他的眼底燃燒著。

    「啊~是那攤早粥嗎?真是太好了!你真是太瞭解我了~清揚!」男人還是那種沒有任何心機的抖擻笑法,甚至嗓音亦是一如以往的清亮帶勁,只有眼下深深的陰影洩漏了他的疲憊。

    風吹來揚起一片樹葉落在他左頸間,他怕癢地縮了縮肩,右手臂動了動,復又放下,改舉起左手拂去那片葉子。

    話說回來……方才他似乎也都只用單手脫下盔甲……

    華清揚恍惚地想著,還抓不真切心中那隱隱浮動的古怪感覺,男人開朗的聲音復又響起:

    「不過我現在還不太餓,倒是想睡得不得了~」一個毫無形象的超大呵欠證實了他的所言不虛,他伸了伸懶腰—同樣地,只抬起左手。

    「我要回房睡一下,晚飯時分再把粥熱上來吧~麻煩你了!」男人用著過份輕快的語氣這麼說,同時推開了房門,反手闔上—

    「爺!」幸虧他反應夠快,才能在男人俐落的開關門動作中覓得這個最後空檔。「你的傷……」他方才撿拾的盔甲上頭沒有血跡,所以可能沒有什麼正在流血的傷口,但那些小割傷上頭全是泥沙,要是不處理、清洗,感染、化膿可也不是鬧著玩的!

    「啊……這個啊……」男人好像是現在才想起來那些傷口是屬於自己的那般,露出一個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表情,然後,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露出一個傻笑。

    「不打緊不打緊~睡一覺就沒事了!」他笑瞇瞇地說完,接著,毫不拖泥帶水地闔上了門。

    獨留在門外的華清揚靜靜地站在原地好半晌,直到原本乒乒乓乓的房內再無其他聲響,他才放任自己垮下挺直的背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睡一覺真的就會沒事……他也不用在這兒操勞憂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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