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点了点头:“说了。”

    “你怎么看?”

    常歌将沉沙戟往肩上一抗,眯着眼睛,神思似乎飞到了遥远的西南方:“北大门不好撬开,咱们便试试西大门。”

    卜醒皱了眉:“那夷陵硬骨头?”

    “已定了定山知隐。世子也允了。”

    卜醒点了点头:“他俩也够劲儿,看来,硬骨头这回也得好好喝一壶了。”

    常歌不以为然,说:“下午我便出发去巴东,自巴东转水路、顺流而下,先行踏勘。”

    卜醒点了点头:“你探查路上小心。我嘛……看这新城郡的样子,我这是难以脱身了。”

    “不过……”卜醒接着说,“你是不是得先和你的先生提个醒?或者干脆将他拿了来?这次动静儿这么大,他是荆州太常,免得受了波及。”

    常歌冷笑道:“与我无关。”

    卜醒悄咪咪地看了常歌一眼,心中只想着,待夷陵之事定了之后,啥时候逮了张知隐,好好问问怎么回事。

    二人正出神聊着,冷不防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拉着“新城郡”牌匾的二人终而支持不住,牌匾重重落在地上,还摔破了匾额一角。拉匾的二人见状,立即将头一缩,旋即躲在城墙下面溜了。

    “五伦五常!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回来!!”卜醒见二人缩头隐匿,立即喊道。

    ******

    这张硬仗,生生从张掖拉扯至巴丹吉林沙漠。

    长风万里、黄沙漫天。沙丘一如无垠江河,千里浩瀚、直通云端。大周护羌校尉[1]吴御风的目光似乎透过这片茫茫沙海,飘向远处的月牙海子[2]。

    一如月氏(zhī)[3]人所述,巴丹吉林的沙海,是风神的杰作;巴丹吉林的海子,是天神的恩赐。

    然而这风神杰作和天神恩赐一道,形成了胡旋的流沙,簌簌吞噬了无数将士的生命。沙海奔腾如千军万马、又如狂风胡旋,像大地绽开的狂怒咆哮,一口尽吞了三十万凉州叛军。

    沙坑中尽是哀嚎之声。

    数日前,常歌将军亲自踏勘地下泉水,比较深度流向之时,还未有人猜到他的意图。

    直至今日。

    吴御风十三从戎,自普通兵士做起,也是见惯了杀伐征战之人,此情此景却令其胆寒。

    被流沙迅速吞噬的月氏军士,还痴痴地向天伸着双臂,像是最后的挣扎,又像是最后的乞求。

    长风带起了不知是谁的黑虎纹头帕[4],就着狂沙直上青天。

    这数十万人临死前的不忿、怒骂、乞求和哀嚎深深震撼了他的心。他恨自己懦弱,承不了坑杀战俘之心魔、忘不掉常歌杀伐之狠戾。

    即使数年之后,大周的天早已落幕,这段凉州风沙,依旧会随着铁马狼烟闯入吴御风的梦中。

    他陡然惊醒,发现自己伏在沙盘沿上睡了过去。

    夷陵的浩渺不同于凉州的沙海,不是漫天卷地的风沙、而是不分昼夜滚滚东去的大江。

    自从大周颠覆,将军皆由“司徒”氏族领兵,此举寒了许多外姓将士的心,吴御风也在其中。他在法令颁布的次日便执了焚天剑,孤身闯荡荆州。

    和吴国的大小摩擦之中,得以荆州大将军甘信忠青眼相加,接连升迁,直至此次,建平危难,世子派他回戍夷陵[5],特意擢升车骑将军。没想到,吴御风前脚刚走,后脚夏郡就被人连锅端了去。

    夏郡已失。夷陵,宁可头破血流,绝不再丢一寸。

    吴御风将焚天剑直插进沙盘上的西陵峡地区。

    不退一寸、不固不还。

    作者有话要说:[1]护羌校尉:官名,大周和各诸侯国官阶皆有所不同,此处为大周六品武职。

    [2]海子:湖泊。

    [3]月氏:凉州居民,疑为古羌分支。

    [4]黑虎纹头帕:月氏男女佩戴头饰,以粗辫固定。

    [5]见19章《演戏》,世子着吴御风回防夷陵,失了夏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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