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在案前坐了,摇头晃脑地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忽然他问道:“会喝酒吗?”

    孟长青一僵,“不会。”

    齐先生道,“坐下,陪我喝两壶!”

    孟长青觉得齐先生真的醉了,若是搁在平时,他现在应该冷着脸命道童挥着扫把把他抽出去,哪里还会请他喝酒?想得美呢!他想拒绝,可是齐先生一把抓住了他胳膊,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孟长青推辞了一会儿,最后发现和一个醉鬼讲道理是他脑子发浑,他也没办法,一把捞过那酒,一口灌了。

    齐先生猛地说了拍案一个字,“好!”

    孟长青差点吓得那口酒喷出来,忙捂着嘴喝下去了。

    齐先生一把抽出纸扇,刷一下开了,刷刷刷扇着风,吹着发红的脸庞,“再来点!”

    孟长青想说“不了不了”,可齐先生大手一挥,又倒了一碗。小道童踮着脚尖一溜烟跑了,孟长青一回头,齐先生自己干了一碗,又给他递了一碗。

    孟长青拒绝不了,被逼的没办法,只能接过来,又是一口灌。

    齐先生喝高了,拉着孟长青讲故事,说那玄武的碑,长白的山,道门的道本,说那山外的山,说那天外的天,说那山外的女人。孟长青被他灌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晕晕乎乎地被他抓着胳膊,听他朗声念道:

    “野泽何萧条,悲风振空山。举头是星辰,念我何时还?”

    孟长青被他硬是灌得脑子发昏,只听见几句“平生有亲爱,零落不相保”,“群物归大化,六龙颓西荒”,“有鸟东西来,哀鸣过我前”说着说着他还唱了起来,孟长青一个字都没听清,此时正好夕阳黄昏,鸟过树梢。

    忽然,齐先生对着孟长青道:“你原来是长白的弟子吧?”

    孟长青隐约记得自己幼时在长白待过,点了下头,“应该吧?”

    齐先生道:“那长白宗外有条大河,上面有个摆渡的中年女人,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可曾见过?”

    孟长青都快趴桌子上了,摇了下头。心里却明白,又来了!又来了!又要来了!

    齐先生道:“真的没见过?”

    “没见过。”

    齐先生絮絮叨叨说了些杂的,忽然挑眉道:“还没心上人吧?”

    “没有。”

    齐先生道:“难怪。”他随手又给孟长青倒了碗酒,撞出大半碗,“喝吧。”说完,他自己又开合着扇子低声哼唱了起来,孟长青坐那儿听着,没怎么听进去。他只是愣愣地想,风情万种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他对这些闲事儿很有兴趣,听得懵懵懂懂,但不妨碍他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这个故事他已经听了不下四十多遍。

    齐先生每次喝醉都要拉着人说一遍。

    书院每个学生都至少听了不下二十遍。

    很多学生已经能把这个故事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在玄武这种缺少女修的地方,但凡提到女人两个字,都能招来七八个绿着眼的修士,师兄弟又不下山,谁都没见过成群结队的女人,齐先生是个有文化的人,他真的很会说女人,用的词那都妙极了,师兄弟们第一次听到“风情万种”四个字时,均是虎躯一震。

    不像陶泽,他只会说:“那女的胸真大!”

    孟长青听了一阵子,大约是酒壮怂人胆,他忽然低声问齐先生,“她是你心上人吗?”他对这种事总是好奇,却不敢问。

    齐先生没理他,只低低哼着歌,又给孟长青倒了一碗酒,说是要和他一醉方休。

    孟长青发觉出自己不对劲的时候,齐先生正好说到那女人淌过溪水,裙摆被打湿,露出半截雪白的脚踝。孟长青觉得体内气息混乱无比,那股邪气骤然壮大,齐先生还在敲着扇子,他眼中已经冒出隐隐的金色。

    他想站起来,忽然腿一软跪了下去,酒喝得有些多。

    齐先生见他摔到了桌子下,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了?”一双眼瞪得还挺大。

    孟长青忽然起身往院子外冲,齐先生喊都喊不住。

    孟长青第一次反应是吃药,药没在身上,他立刻回放鹿天,意识渐渐在涣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放鹿天的,刚要进去,胸中一阵激荡,他忽然扶着墙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喉咙里一片腥味。

    他记得他昨天才服过药,这股邪气已经压下去了,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没力气回到自己的屋子,终于,他试着控制气息,大约是太急了,猛地一低头吐出口猩红的血来。

    陶泽好多天后才发现,他给孟长青的那包药里,原来少了一味草,那是一味很重要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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