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什么都没察觉,蹲下来仔细检查了这几具尸体,瞧见有几具开始腐烂的,他从兜里掏出黄纸画了个符按在尸体脑门上。把尸体一个个排好队,满脸窟窿的孟长青也被他扯起来排在队伍最后头,他看了孟长青一会儿,掏出张黄纸啪一声贴了上去,正好遮住那对白眼。

    然后少年从兜里掏出一枚小鼓,轻轻敲了下,“阴风催,莫怪呦!上路——”

    一群尸体便跟在他身后,孟长青慢了半拍,幸好少年没留神,他忙跟了上去。

    跟在这少年身后七八天,孟长青有些摸清楚情况了。这十二三岁的少年是个赶尸人,一手粗糙至极的黄符也不知是哪个三流修士教他的,他就靠着这手黄符赶尸。

    客死异乡的人盼着魂归故里,如果心愿不能了,怨气凝结不散便容易化成魔物,于是世上多了赶尸人,非得要说起来的话,这些赶尸人勉强算半个修士。他观察了下少年的手笔,不像是纯野路子出身,倒像是哪个三流仙门的旁支杂学,寻常百姓赶尸是为了钱财,这少年却不大一样。

    入夜后,两人在山寺里休息,孟长青瞧见那少年毕恭毕敬地从包裹里掏出本什么秘籍。

    然后他看见少年抽出木剑,按照那本书上所写,开始在这荒废的寺庙里叽里呱啦地乱跳乱叫,孟长青一开始差点以为这少年鬼上身了,他如今没有修为,拿起少年预备的黑狗血就要往上泼,定睛一看,却发现这少年在修仙。

    孟长青端着碗黑狗血有些惊着了。

    少年按照书上写的吸收完天地日月精华后,一回头,正好看见一具尸体抓着黑狗血呆在原地。“哎!怎么在这儿?”少年喃喃着走上去,尸体僵直一动不动,他把尸体手中的黑狗血拿出来,这年头还有僵尸主动抓黑狗血的?他捏了捏那尸体的手,自言自语道:“不会起尸吧?”

    孟长青一动不动。

    少年被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没啥异样,随手掏出张黄纸往孟长青脑门一贴。

    孟长青福如心至,故作僵硬地回过头,朝着角落的尸体堆走去,排在最后一个尸体后头。身后草鞋少年满意地点了下头,应该是对自己的手艺非常自信,自顾自地开始了修仙第二阶段,更大声地叽里呱啦乱跳乱叫。

    孟长青有点佩服自己,这少年修仙修成这样,他还能从那堆叽里呱啦的玩意儿中听出仙诀。还真是正儿八经的仙诀,虽然不是什么是上乘东西,却也不是邪门歪道,涵养灵台祛除污秽的。赶尸人常年与尸体打交道,容易沾上邪祟,老一辈的赶尸人都有独门的驱邪法子。

    孟长青打量着那草鞋少年,说来,这少年还算他半个救命恩人?

    一个多时辰后,跳的快虚脱的少年擦了把汗,坐在了那寺庙的泥塑下,捏着鼻子皱着脸将黑狗血一饮而尽,终于折腾完了,打算睡了。

    “爹,娘,我一定会好好修仙的,我一定会成为玄武弟子的。”少年攥拳发誓,掷地有声,铺盖一卷靠着泥塑菩萨闭上了眼。

    身后的孟长青闻声却是刷一下亮了眼睛,修仙,玄武弟子?昏暗的山寺内,少年穿着件又脏又破的麻布袍子,蜷缩在一角睡觉。孟长青偷偷爬过去,试着捏了个最简单的诀,等少年失去意识后,他伸出僵硬的手把少年手中的玉扒拉出来看了眼。

    孟长青有些诧异,这不是玄武的仙牌吗?他又看向那少年,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试着恢复道术,但效果不佳,只能捏几个最简单的仙诀,犹豫片刻,他决定试试。

    孟长青翻了翻少年的记忆。

    记忆一点点铺开。等孟长青收回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指头开始渗出脓水,如今他这身体用仙术还真有些吃不消。他抬头看着他的救命恩人,原来,这草鞋少年幼年时村子里遭了天灾,,村寨里的人全部死于魔物之口,包括他爹娘,正当他也要命丧黄泉时,感知到魔物气息赶来的玄武道长救了他,这玉便是那道长所留。

    后来这少年便开始了修道之路,他先是拜入了一个普通的道观,后来孤身前往玄武修仙,路上没有盘缠,便帮人赶尸来挣钱。不知怎么的,把孟长青的尸体也误算进去了。

    孟长青发现,那少年记忆中的玄武道长他还真认识,这少年运气不错,那是他一位师兄。

    孟长青想明白后,摸了那玉一会儿,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桀桀声响。

    孟长青顿时清醒了。这孩子在这山里头大半夜鬼哭狼嚎,也不知道把什么玩意儿招过来了。生和女鬼在野店春风一度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荒山野岭确实多邪物,孟长青还见过结伴来阴气重的山里头嫖女鬼的修士,艺高人胆大,不服不行。

    若是从前,孟长青收拾这帮邪祟也就是一个诀的事,如今不行了,他现在就是具魂魄将散不散的走尸,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也是一路他装了尸体的原因,这少年虽说是个半吊子中的半吊子,但乱拳打死老师傅,发现他诈尸,说不准胡乱一个诀就把他摁死了。

    耳边那桀桀声响越来越近,草鞋少年还在美梦中浑然不觉,孟长青觉得把他喊起来也就是多个鬼哭狼嚎的人而已,外头那群东西怨气之重,不是这还要靠喝黑狗血驱邪的少年能对付的。

    孟长青拿少年剩下的半壶的黑狗血在山寺外头画了个简单的阵法,就这点事他忙死忙活折腾了一夜,期间被个吊在树上的女鬼咬了口。

    孟长青脸都黑了,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惨。

    这群山中野鬼依傍阴气,天亮捱不过阳气就散了,孟长青的阵法刚刚好勉强挡到清晨才消失,到这时他感觉他人也差不多快断气了。

    然后他想了一刻钟,决定跑。

    他与这草鞋少年萍水相逢,这少年替他收敛尸骨,他为这少年挡去一灾。天一亮,这少年就会离开这山头继续赶路,这群散灵离不开山头,自然追不上他,这已经是孟长青如今能为他做的全部。

    当务之急,孟长青需要修补下自己的身体。

    这具身体快撑不住了,一旦彻底毁坏,他的魂魄曝露在外,那真成了横竖都是死。

    孟长青目前还不想死,于是他跑了。

    他沿着林间小道往外走,山路曲曲折折,他一直往最阴冷的地方走,生怕被阳光晒着。走了七八天吧,当瞧见山脚下那一层沉沉浮浮的血雾时,他先是汗毛倒竖,而后终于松了口气。

    运气不错。

    说来也怪,这山比孟长青上次遇到散灵的山还要荒,溪水边堆着山中野兽吃剩下的人骨,怨气丝丝缕缕地冒上来,可就这么个地方,七拐八拐后竟是有个热闹的村镇,村镇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挑担的货郎牵着瘸腿的马,牌楼上做皮肉生意的妓伸出半条软乎乎的手臂拨着垂杨柳,巷子拐角处,一个小女孩舔着糖葫芦偷偷看了眼孟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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