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剪看了看身边这个年纪相仿却管别人叫小孩的小孩,严肃道:“学习本身就没有秘籍,除非你特别聪明。”

    李白目光放在夜宵摊上,实则是心领神会,狡黠地弯起眉眼:“像你一样?”

    杨剪却矢口否认:“不敢当。”笑着,叼着半支烟,迈开腿走远了,引得李白挤过排队买门钉肉饼的几位遛狗大妈,在吉娃娃的叫声中小跑起来,追他半空中留了一路的火星和白气。

    日子就像没烦恼,每一天都是有规律的,人能在各种压力的吆五喝六中找到些间隙,忙不迭地喘一口气。因此,八月初的傍晚,李白下班路上接到杨遇秋的电话时,猛然想起两个多月前那个慌乱的夜晚,就立刻感觉到了不适应。

    他看着手机亮起的那一小块屏幕,蓝莹莹的,有那么几秒,他产生了拒接的念头。

    好像这样就能堵住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祸端。

    但李白又想,这是姐姐,不是高杰,他念起杨遇秋对自己诸多的好,还是按了接听。电话里的声音很虚弱,杨遇秋的哮喘药快吃完了,想请他帮忙再开一点,却对以往负责此事的杨剪只字未提。

    尽管如此李白还是松了口气,跑腿而已,他很乐意去做。他赶到老公寓,爬了九层楼取了病历本和几张钞票,又骑着杨剪停在楼下的自行车赶到医院,拿回一大袋的药盒药瓶,再把九层楼重新爬了一遍。杨遇秋的脸色的确差得吓人,那双向来善睐的桃花眼也失了神采,她邀请李白进来坐坐,还贴心地说家里只有自己一个,要他不要担心。李白却没有坐下歇过几秒,问她吃饭没有,又陀螺似的闷头钻进厨房,给她做了炝锅面和姜撞奶。

    之后两人坐在茶几前,杨遇秋裹了条空调被,看着电视里的动物世界,慢慢地吃面碗里的虾皮煎蛋,李白就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着她,手搭着膝盖,伏暑天的汗把宽松的T恤吸在背上,还在不停地流。

    “小白,辛苦你了。”杨遇秋瞧了他两眼,认真地说。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叫我过来就好。”李白回道,但他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该走了。

    “没事,”杨遇秋摇了摇头,“过两天我就不在北京了,大概十月份回来。”

    “这样啊。”李白只得继续他干瘪的对话。

    “上次那件事一直没来得及跟你们道歉,主要是太突然了,杨剪又一直跟高杰不对付,”杨遇秋喝了口汤,把汤碗暖炉似的抱在腹前,“他最近还可以吧?”

    “他挺好的,”李白的腰杆绷得更直了,“忙着实习,是在一个‘半导体实验室’,我也不是很懂。还做了个家教兼职,有十几个学生,跟学生啊家长啊相处都挺顺利的。”

    杨遇秋的目光松软了些,像是放心了,屏幕里的黑熊带着幼崽爬出冬眠的洞,她又问:“感情状况呢?那个莉莉。”

    李白目光一闪,正瞧见茶几上摆的几盒药,不是他买回来的那几种,最上面那盒写着“阿普唑仑片”,盒口半开着,露出背板的一条银边。

    “啊,”杨遇秋察觉到了他的注目,“不是我吃的药。”

    李白将信将疑,他看人总有种直觉,就比如此时此刻,他觉得杨遇秋小心谨慎的,在说谎。

    “他们分手了,”他这样说,“杨剪觉得单身也挺好。”

    “他从小就是这样,好像从来没有离不开过谁似的,不知道追,也不知道挽回,”杨遇秋笑了,安静一会儿,她才续起刚刚的话,“长大之后跟我也没话说了,要是我不找他道歉,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回家了。”

    “现在……叫他来吗?”李白握住手机,试探地问。

    杨遇秋却摇头,她那双含笑的眼睛看在李白脸上,忽然道:“打耳洞啦?耳钉蛮好看的。”

    李白莫名心虚,垂眸一看,小臂和手背都变了颜色,尤其是骨关节——他害起羞来,要是严重的话,是会全身泛红的。

    现在显然就是最严重的那种情况。

    “是不是杨剪送的?”杨遇秋偏偏还要这么问。

    “嗯。”李白重重点头,老实回答。

    “一看就是我弟的审美,”杨遇秋笑意更浓了,“也喜欢送我东西,小时候一穷二白的,他跟自己过不去,非要跑去火车站卖冰棍,就装在泡沫箱里,卖不出去快化了,他就一根一根自己吃掉,攒了一暑假的钱给我买了个手链,也是这样红红的。他喜欢红色。”

    “我能看看吗?”李白抬起眼睫。

    “断掉了。”杨遇秋又吃了几片青菜,就像在躲李白的目光,“说起这个,有时候我真挺担心杨剪的,天天这么跟自己较劲,买礼物啊,学业重还搞一大堆兼职啊,这都是小事了,他还有点先天性贫血,好不容易带他跑出来,他又去充大哥,动不动和人打架。”

    “先天性贫血?”

    “是啊,小时候一出血就会半天止不住,止住之后也要养好久,脸才有点血色,那会儿你太小了可能都不记得了,”杨遇秋轻轻地说,“所以我就觉得,必须得带他跑,跑得远远的。后来到北京也查出病因了,珠蛋白生成障碍性贫血,就是他们说的海洋性贫血,一种遗传性变异血液病,重度患者连婴儿期都活不过,幸好他是变异程度非常轻的那种,到成年期就比较安全了,平时要多吃维生素B12,不影响正常生活,但在受伤流血这方面也得小心对吧?这小子自己也知道,但他就是犯倔,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

    李白听得纠紧五指,这感觉就像被人照着脑袋闷了一棍子,他想起最初,在路灯下面,鼻血滴滴答答地融穿了雪地,杨剪却在舔牙,说还行哪颗都没掉,否决了他叫急救的提议,一脸不在乎的表情;也想起某些莫名其妙点着的群架,杨剪被重点围攻,很少吃亏,但也流过血。还有创可贴、擦碘伏的棉签、身体上的疤痕。

    李白的汗流得更多了,心想,杨剪一定疯了。到底是有多暴躁,多少值得打架的愤怒事——杨剪原来是疯的。

    他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而杨遇秋说出了这些,情绪却像是得到纾解,整个人状态都变好了不少。她对李白得出的结论是,所以你可以劝劝他,也照顾照顾他,因为杨剪是个需要照顾的人。她又看了看时间,提醒李白不要错过末班车,却在下一秒跑回卧室要他再等等,大约五分钟后,她跑出来,拎了大小不一的两个牛皮纸袋。

    “我这两个月不在,21岁生日也没法陪着你哥过了,”她先把小袋子递给李白,“到时候帮我把这个给他,就说是姐姐送的惊喜,祝他生日快乐,日子还记得吧?”

    李白看着纸袋上沿的胶带封口,说:“阳历九月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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