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娘,闫桓在朝为官,又是佥都御使,消息定是灵通百倍。刘典史被锦衣卫抓走,至今已有不少时日。期间未必没有风声透出。假若肯帮咱们,为何不在锦衣卫来之前遣人报信?就算力有不及,救不了人,也算尽了族人的情谊。”

    自送信的家人返回,闫大郎就有了担忧。

    同爹说,爹偏偏不信。

    如今看来,他想的半分没错。闫桓父子是打算舍弃涿鹿本家,似壁虎断尾求生。甚者,会寻机上言,在自家背后狠狠踹上一脚,捅上一刀,博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娘,这事您要听我的。二弟,你敢背着我胡闹,我必请出家法!”

    “你敢?!”

    “爹不在,我便是家法!”

    闫大郎瞪着双眼,本欲彰显威严。可惜被酒色掏空精气,眼底压着两团散不去的青黑,削减了大半气势。

    闫王氏依旧是哭,却不再如之前嚎啕。

    闫二郎梗着脖子,仍是不服。被闫大郎恶狠狠的瞪了两眼,终究不敢再顶嘴。

    片刻,又听闫大郎问道:“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其心阴毒,分明是欲致闫家上下于死地。

    “我自己想的。”

    啪!

    闫大郎猛的摔碎茶盏,“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

    闫二郎终究有些怕了。

    “是红姐儿。”

    “我就知道!”

    闫王氏突然叫道:“那个扫把星,丧门星!去把她给我叫来,我倒是要问问,闫家到底哪里对不起她?给她吃,给她穿,像个娇客一般待着,她竟敢这么害二郎,安的什么心!”

    “娘,红姐儿不是这样的人。”

    “你还为她说话?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娘也是一样,整日家妖妖娆娆,必是狐狸精投胎!亏得早死,死得好!”

    闫王氏的声音越来越高,骂不解气,更叫婆子去把红姐儿主仆绑来。

    未想婆子白跑一趟,红姐主仆早已离开。

    “走了?你休要诓我。”

    闫王氏不信。

    婆子指天发誓,更说加中多数仆人丫鬟均知,生怕闫王氏将火气撒到自己身上。

    “走的好!饿死在外边,被最下等的私窑子拐去,看她还怎么硬气!”

    听红姐儿离开,闫二郎急得坐不住。闫大郎却是神情一变,吩咐丫鬟婆子伺候好闫王氏,将闫二郎拉出正厅。

    “当时红姐儿怎么和你说的,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

    闫二郎缩缩脖子,丝毫不敢隐瞒。

    “大哥,我没说假话。”

    “谅你也不敢。”

    闫大郎唤来仆人,问明刘红离开时的情形,立即皱眉。

    “去找人!红姐儿身上没有路引,必出不了城。找到人,必要好言好语的劝回来。”

    “是。”

    家人领命,立刻分散去城中打听消息。

    以为闫大郎也对红姐儿起了心思,闫二郎生出几分不快。

    “大哥,红姐儿可是我……”

    “行了。”见闫二郎压根不晓得事,仍惦记着红姐儿,闫大郎很是腻味,“回房去,这些日子少出来。”

    闫二郎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离开之前留了个心眼,特地让小厮盯着闫大郎,一有红姐儿的消息立即禀报。

    酉时末,城中宵禁,家人陆续返回,均一无所获。

    接下来几日,闫家人费力在城中打听,连刘典史的两处宅子都去寻过,更向刘氏族人问过,都没寻到红姐主仆的踪迹。

    到第四日,有晋王府着官牙采买奴婢女乐。

    因晋王府给的买身银不少,消息传出,不少贫苦人家都送女进城。涿鹿县的牙婆四下活动,都想捞一份油水。

    一时间,豆蔻年华的少女村姑随处可见,闫家更找不到人。

    目送打着晋王府旗帜标徽的大车离城,闫大郎预感到,红姐儿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一口浊气压在心里,不得纾解。突闻家人来报,闫二郎被押入县衙。

    “什么?这么回事?!”

    “有人往衙门投递状纸,状告杨家四郎斩衰赶考,丧德败行,不亲不孝,犯欺君大罪。状纸包裹石头,趁夜投入县衙,上面落的是二郎的名字,衙门核对过字迹,也极是相似。”

    “他、他竟敢……”

    “大郎,二郎被人押走时,大声争辩不是他。”

    “不是他?”

    闫大郎匆匆返回家门,不见闫二郎。想要问得明白些,却被闫王氏拉住。

    “快、快想法子救你弟弟!”

    “娘,二郎已被押入县衙。”闫大郎硬声道,“儿实在没办法!”

    闫王氏面色赤红,双眼翻白,一口气卡在嗓子里,竟是生生晕了过去。

    县衙中,闫二郎矢口否认状纸是自己所写。

    县令根本不信。儒学同窗为证,笔迹一模一样,更有落款印章,不是你是谁?

    猛的一拍惊堂木,县令厉声喝道:“本县面前,岂可诳言!状告今科探花欺君,你可有实据?”

    “那小畜生……”

    在家中骂顺了嘴,闫二郎猛然意识到不对,想要改口,已是来不及了。

    “民告官,是其一。辱骂今科探花,是其二。来人!”县令掷出木牌,“打!”

    左右皂吏齐喝一声,当先走出两人,一杖击在闫二郎背部,将他打趴在地。哀嚎声未出来,又被架起,狠狠一掼。

    啪!

    “二十杖!”

    闫二郎顾嘶声喊道:“我乃童生!身负功名!”

    “打!”

    县令压根不理他,皂吏更不会留情,扒下闫二郎的裤子,水火棍抡起来,挟着风声呼呼落下。

    堂上再不闻闫二郎的争辩,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二十杖打完,闫二郎已是声音渐低,晕在堂上。

    有皂吏取水来,要将他泼醒。堂侧的书吏突然朝县令使了个眼色,道:“大令,小的有话。”

    迟疑片刻,县令起身离开大堂。至堂后,方询问道:“何言要讲?”

    “敢问大令,这闫二郎,大令欲如何处置?”

    县令皱眉。

    锦衣卫接连上门,涿鹿县衙上下已是风声鹤唳。

    府衙和镇守太监滥发徭役,早晚都要挨刀流放。杨家是苦主,杨瓒蒙圣上钦点探花,闫二郎这个时候递状子,是自己往铡刀下伸脖子。

    闹心的是,状纸递上来,他不能不问。否则科道御史就能让他好看。

    这是个烫手山芋,偏偏还不接不行。

    之所以由二堂移至大堂,上来就是一顿棍棒,多少也是因为火气难泄。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回大令,这事瞒不住。”书吏压低声音道,“二尹那里,怕已有了抄录。”

    县令一把手,县丞二把手。

    彼此之间,不生龃龉也不会多友善和谐。

    听完书吏这番话,县令眉头皱得更深,恨不能再给闫二郎几十杖。

    “大令,依小人之见,这事瞒不住,也不能瞒。不如暂将闫二郎押在县衙,遣人看住闫家,再将实情抄录上报,交由刑部大理寺处置。”

    “但杨探花……”杨家死人可是实情。

    “大令,杨氏出事之后,棺木一直安置在祠堂,不久前才发丧。这事,里中皆可为证。”

    “你是说?”

    “杨家不发丧,有九成可能是要瞒着杨探花。就算有往来书信,也不会写明此事。”

    县令不言,神情略变。

    “无丧不立草庐,无墓何能斩衰麻服?”

    峻法尚容人情,且不知者何罪?

    “好。”

    书吏一番话说完,县令眼中凝色顿解。

    当日,闫二郎被打完板子,收押县衙。

    理由很好找:民告官,先行杖再流放千里。这条律例旁人不知,闫家上下必是一清二楚。毕竟,当初闫家一个仆妇都敢指着杨家的鼻子骂。

    翌日,县令亲自抄录文书,并状纸送往京城。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轻飘飘开始落下。

    于此同时,红姐儿主仆正坐在晋王府的一辆大车中,行向太原。

    “我名良女,红姐儿是幼时的乳名,莫要叫错。我父为走街串巷的货郎,五年前病故。”

    想起破庙里那场大火,丫鬟尽量缩着身子,靠在车壁上,颤抖着点点头,不敢对上红姐儿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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