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 作者:三无斋主人

    重骑兵对上轻骑无甚优势,但若是用好了,便可攻城略池战无不胜,号称古代的装甲坦克。不过,若非韩起买回了负重和耐力极佳的滇马,炼钢厂又能低价大量制造钢铁,连重骑兵和重步兵也不可能出现。

    三天的跋涉,滇马完全显示除了自身的优势之所在。如今,就算是月光和追风也不得不佩服这些短腿的同伴,就算他们能够带着一千犬戎马一溜烟跑在前面,但是这群背着负重的小矮个却总能在它们休息的时候晃晃悠悠地赶上来,然后没事马一般,继续颠颠地跑。

    如此一来,队伍中任劳任怨的滇马身上就带着大量铁疙瘩,楚昭自然不敢让军队在雷雨夜继续赶路。

    后世的史学家普遍认为,是这场大雨挽救了大楚帝国,因为它让泽城落入了犬戎的手里。

    当然,对于当时的楚人来讲,大家却并不这么看。

    因为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帝国最后的军队日夜不停赶来救援的时刻,楚旭以及他身边的世家子弟们坚持不住了!

    这实在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楚旭的身边还有二十万军队,以及一座坚固的城池,而也速该却是孤军深入的四万骑兵。众所周知,骑兵的最大作用是到敌人的后方去制作恐惧,唯独不适合冲阵攻城。

    只要楚旭再坚守几天等来援军,到时候里应外合,何愁泽城之围不解?

    相对而言,心理压力更大的应该是也速该才对——王家和玄武营抗旨不准,北疆大营并没有像他料想到的那样遵旨回援,所以他现在反倒成了孤军深入。

    尽管他带了四五万的犬戎骑兵,但是泽城作为帝都最后一道关卡,城墙非常的高大,城内保卫工事坚固,仅凭借骑兵,也速该一时根本无法击溃固守的楚军。

    楚旭虽然有点昏庸,耳根子也软,但他不发病的时候,智商基本还在平均线上,所以他本来也是打算再坚持个三五天再说。

    谁知道他能坚持,身边跟着的王公大臣纨绔子弟们受不了了。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

    楚旭带的二十万大军作战不行,被也速该的四万人压着打,可并不代表这些人吃饭不行。事实上,这群壮汉都特别能吃。

    泽州是一个军事要塞,不是粮食要塞,城内只有一个粮仓,而且因为这几年粮食欠收,所以城内的存粮本来就不多,前几天于怀远带兵路过,还把泽城的存粮守刮了一些走,可想而知,现在也都资敌了。

    如今再多出来整整二十万的士兵。存粮告急!

    这人啊,一旦吃不饱,就什么矫情心思都没有了。往日一饭千金尚且嫌弃无处下箸的王公大臣们现在便是加了米糠的豆饭也能干掉两盆。

    不过即使豆饭,也快要到吃不起的地步了。一干一稀变成两稀最后降为一稀。

    没有粮食,谈何守城?

    楚旭不是一个能够吃苦的人。毕竟他一生下来就享受着人世间最大的福气和富贵,太后和李家几乎对他有求必应,就算后来身体受到了某种摧残,却从来没挨过饿。不过,他现在知道挨饿的滋味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也速该突然派来使臣,表示愿意和谈,楚旭非常高兴,认为不出自己所料,犬戎人孤军深入,看来是坚持不下去了。

    平心而论,跟着楚旭出行的世家以及心腹大臣等,或者傲慢懒惰私心重,或者残忍狠毒伪君子,但绝对没有一个是脑残,所以随行的高官纷纷表示疑虑,认为犬戎是诈和的。

    将心比心,大家都是玩阴谋诡计长大的,有这种观点的不是少数,那一点兴奋的心情不免冷淡下来。

    然而,就像是深谙楚旭这边的想法,为了表示诚意,也速该的军队在六月十九日早晨便开始撤退,包围泽城的军队一日之间撤得干干净净,一直退到五百里外的蔚县。

    那些跟随皇帝出来捞功的关中子弟以及王公大臣们终于放下心来,大家把皇帝围住,七嘴八舌逼他立刻班师回朝。

    楚旭早熬不住了,便顺水推舟地表示:“为了让老百姓免除痛苦,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议和!”于是就派卫霁去蔚县参与和谈,并且派身边的高手前去查探,暗探回来禀报,犬戎军果真退出了五百里。

    面对这种情况,熟知兵法,也在玄武营中呆过几年的泽城原守将胡祥林冷静地进行了分析,他认为皇帝这时候跑出去反而危险不说,泽城必然士气低落,城肯定是守不住的,所以坚持应该固守待援。

    这话可得罪了皇帝陛下。

    被委以重任的卫霁便反驳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且犬戎人已经退到了五百里外,这个是毋庸置疑的,皇上和诸位大人骑上快马,晚上悄悄的走,犬戎人第二天早晨发现时,陛下只怕都到了都城。岂不比留在城里挨饿强?

    世家子们跋扈惯了,奄了几日,到今天又恢复了气派,便纷纷跟着喝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寒门出身的兵家子,也敢拦我们?”

    在卫霁的言语挑拨和安靖帝的默许之下,这群太岁们冲上去对着这位胡校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不知怎的,竟把这位寒门出身的守将给打死了。

    一直被软禁的喻王知道了这个消息,冷笑一声:自作孽。

    喻王在犬戎做过许多年的质子,熟知犬戎马匹的特点,这些马短途冲刺是极快的,唯有大宛名驹方能一较高低,但是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耐力不行。针对犬戎人的优劣,楚悼设计了针对性的打法,谁知精心培养的马匹被楚旭这个蠢货一朝断送。而大楚的军队多步兵,步兵对上骑兵,大部分情况下是不占优势的,不过现在背靠城墙,骑兵的机动性优势便丧失了一半,若非这些蠢货连一二日的饿都捱不住……

    喻王眼里掠过一丝阴沉之色,然后就一言不发,冷笑着看这这群蠢货你推我挤地去送死。

    西北军三位统领邓成、徐戕、徐姜跪在地上,道:“属下这就救主公出来。泽城或许只有主公出手,才能守住了。”

    喻王不置可否,反问他们:“听说陇西那群混帐东西都投了犬戎?”

    徐戕的面色白了白,不停叩首,呐呐不敢言。

    喻王似乎笑了一下,道:“起来吧。我知道徐婧的事情和你无关。徐家本来也对不住你兄弟。”

    徐戕松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弟弟不要多说,更不要求情。他兄弟二人虽然是徐家嫡子,其实也和庶子没有差别,不然也不至于到军队里来挣功名。

    喻王微微变换了一下身形,这么一动,浑身的铁链便哗啦哗啦的作响。

    邓成等人均露出心痛的神情。

    环视这些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的部下,喻王微微叹了口气:“这一次计划失败,卫霁先叛,徐家受犬戎胁迫亦已叛变,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国家到如今这个危急存亡的关头,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邓成急道:“主公,这怎么能怪你呢?”

    徐姜也道:“主公的计划原本是引大楚的三方隐患互相攻伐,可恨的是卫霁那个叛徒横插一脚。阴差阳错之下,才到如今的地步,非战之罪。”

    楚悼低下头想了半晌,叹息道:“只可惜并非人人都会如你所想。”

    邓成道:“我邓老挂与这屋里的人,每一个都受过您的恩惠。殿下不认为我们粗鄙,给了我们做官的机会,多年来一直用优厚的俸禄养着我们,如今,您虽然落难,但是十万西北军还在,城中五万新兵不足为虑,只要主公愿意,我等必然拼尽全力救你出去,主公完全可以发动叛乱软禁楚旭,然后据泽州城拖死犬戎狗。按照都城到泽州的路程,顶多两日,援兵必至。”

    屋中其他的将士也都齐声道:“愿追随主公!”

    喻王微微一笑,意甚欣慰:“各位待我的心,便与我待各位的一般无二。楚旭为了胁迫你们替他杀敌,一定会带着我一道出城,而且让你们殿后。今日之战大楚必败,你们不必替他卖命,犬戎一来,便前队变后队,即刻撤入东边的龙门山。如果我没有猜错,按照我家小犬的性格,这回来的必定是他,以后你们就跟着少主吧。”

    邓成还想再说什么,喻王略略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我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恩怨分明。楚旭抢了我的东西,让我在犬戎为奴多年,我也让他尝一尝阶下囚的滋味。至于江山,看来我终究是没有福气坐的,不过寄奴就如同我和阿铭的孩子,这江山给他也是一样。这些年他一直表现的极好,我的全副家当都交给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楚悼自认不是什么明君英主,不过一个心胸狭隘的恶人罢了,卫霁,徐家和犬戎杀我至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所以你们不要白费工夫救我,不手刃仇人,将犬戎搅得天翻地覆,我是不会罢休的。”

    邓成等人知喻王一贯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情就不容人反对,所以都不敢再劝,悻悻然离开。

    因为随行权贵众多,大军一直磨蹭了整整一天,到六月二十一日清晨才出发。

    骑兵本来就是一个打时间差的兵种,于是在楚旭的指挥下,这二十万大军失去了最后一次逃生的机会。

    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楚旭真是一错再错。

    一个人才能平庸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才能平庸的人硬要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而且还居于高位。

    正如喻王所言,犬戎马速度高,机动性强,但耐久性差。上次暗探看到的情况也并非也速该做出来掩人耳目,而是因为当时他们身边没有携带备用马。

    这些备用马当然就是楚旭亲手送过去的西北军坐骑。

    退出五百里,到了蔚县休整一日,也速该便带着大军,赶着抢来的两千多匹马,浩浩荡荡朝着泽城而来。等胯?下骏马一有疲倦,就换一匹马骑。

    就这样在行进中不停换坐骑,也速该的部队只花了半日都不到的功夫,就悄悄回到了泽城附近。

    六月二十一日平明时分,楚旭发布了他这一生中最后一个敕令,为这场错误的军事笑话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大军立刻出城,全速阵列前进!”

    大军刚离开泽城往帝都方向走了大约四里路,犬戎的骑兵忽然魔鬼般出现在了这十五万人面前,悍然发动了突袭。

    骑兵对上步兵军团,虽然后者天然没有优势,但若是仗着人多和地利,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一触即溃。

    然而楚旭带领的十五万步兵和少量骑兵没有丝毫准备的被犬戎轻骑一顿弓箭射懵了。加上又多是兔子般的新兵,因为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无法控制情绪,可能在被妖魔化的犬戎骑兵刚一出现时就开始惊恐,根本没有抵抗的心。还没有和犬戎真刀真枪的干上,就纷纷开始撒丫子跑路。

    可怕的不是装备落后,不是体力不支,而是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了。

    战场的情况是千变万化的,不论事先的盘算多么完美,也阻止不了各种突发状况。战略性撤退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新兵虽然只有五万,但是惊恐的情绪是会传染人的。当惊恐在军队中雪崩似的扩散时,这些四处乱跑的士兵便冲乱了本来在有序组织撤退的西北军。

    冷兵器时代,一说到战争结局,史官们往往会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溃”。这实在是个生动而形象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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