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司藤 作者:尾鱼

    信封上那两个字倒是认识的:白英。

    这两个字,像是把噩梦又带到了。

    贾三边认字边读信,后来参加扫盲,城里派来了老师,他多了个心眼儿,每天拿笔依葫芦画瓢临摹几个字,打乱了顺序,去问老师:“先生,这字念啥阿,什么意思?”

    有一天,信终于全部读懂了,整个人如被冰水,这才知道,这从天而降莫名奇妙背上的债,自己这辈子,是还不完的。

    白小姐信里问他,藤杀是不是已经找到令郎了?

    令郎总还要生子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这藤杀会一脉相传,当然,不会永无止境,有一件事,要贾三的后代去做,那一晚算起,七十年起始,八十年大限,最后还做不成的话,藤杀可就要要人命了,不止是人命,还会断子绝孙,家门死绝。可是,做成了的话,会有回报,什么金银财宝,要求尽管提,哪怕是死人回生呢,都不在话下……

    贾三颤巍巍去算,十个指头伸在眼面前,才想起不够数,从那一晚算起吗?那是1937年,也就是说,有一件事,2007年可以着手去做了,但如果到2017年还没完成……

    2007,那时候,他老早死了吧,这事,他儿子也轮不上,可能是孙子,也可能还要晚一辈……

    他心跳如鼓,一遍又一遍看信里吩咐他做的事。

    信里,提到了杭州近郊一个缫丝养蚕为业的镇子,提到了镇上的大户,还有一个叫秦来福的人。

    ***

    一股寒意从秦放的心头升起。

    司藤不说话了,她转过身,长久地凝视着墙面上白英的画像。

    秦放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提到的那个镇子……那个镇子上,有我家的老宅,秦来福……好像是……”

    司藤打断他:“不是好像,秦来福,就是你太爷的名字。”

    “秦放,是不是该过来磕个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白英和邵琰宽的后代。”

    刹那间,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打破这寂静的,是颜福瑞惊讶到近乎口吃的声音:“什……什……什么?”

    70、第⑨章

    秦放没有动,神情僵硬着说了句:“我家里姓秦。”

    司藤笑笑:“一时间,确实很难接受,你不信也在情理之中,这一部分,是我推测的,你如果觉得不合理,尽可以反驳。”

    颜福瑞很是同情地看了秦放一眼,在他心里,司藤小姐是比秦放聪明的多了,既然她这样推测,当然就是有道理,秦放嘛……一定反驳不了。

    说了这么久,司藤似乎有些累了,她在椅子上坐下来,看一眼双腿大盘攥着一袋子干粮的颜福瑞,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秦放:“你不累吗?要不要坐下来?”

    “不累。”

    他语气不好,司藤倒也没有生气,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千头万绪的,也不知道从哪说起……就从,邵琰宽的家业说起吧。你记不记得,当初看到你们家老宅子的照片,我就说,那个地方,我是去过的?”

    秦放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是1936年,我和邵琰宽重逢已经有一阵子,他很殷勤主动,经常约我外出,当时他的厂子还没倒闭,我在上海待着有些腻,他就说,他们厂子和不少江浙的小镇有生意往来,那里的景色清新自然,镇上的人敬他是东家,招待极其周到,可以过去踏个青。”

    “当时是不是见过你太爷,我没有印象。但是听邵琰宽说,当时整个镇子都和上海的纺织厂有生意往来,我姑且推测,和你太爷爷秦来福做生意的,就是华美纺织厂。”

    “1937年中,因为经营不善,华美纺织厂倒闭了,邵琰宽家大业大,倒闭了一个厂子不影响他花天酒地,后来上海沦陷,打仗的时候,也顾不上其它,但是到第二年,一系列的后续问题都会爆发出来,首当其中的,应该就是那些小作坊主的账款问题。换言之,邵琰宽欠了很多债,而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大可以仗着厂子已经倒闭,拖欠不还。”

    她看着秦放微笑:“这段时间,在你太爷爷的那本记事里,第一次出现了白英的名字。”

    ***

    太爷爷的记事本?

    秦放想起来了,是垫柜角的那本线状册子,司藤当时看的极其仔细,还折了还几张纸页,第一次提到白英……

    ——接连三月,账款难结,愁煞,一家老小,等米下锅。妻弟数度登门求借,左右为难。幸甚白小姐代为说情,始得转圜。

    当然,秦放记得没有逐字逐句这么仔细,他只是大概记得,太爷爷提到家境窘迫,当时,是白小姐“代为说情”。

    颜福瑞忽然激动了,他噌的举手,就跟要发言似的,没得司藤首肯,就嚷嚷开了:“司藤小姐,这个我知道,你让我去秦放老家打听事情,我听过这个白小姐的,你记得不,回来我还跟你汇报了……”

    司藤没什么反应,倒是秦放愣了一下:“你让颜福瑞去过我老家探听消息?”

    司藤笑了笑:“是啊,不然呢,我把颜福瑞千里迢迢带到杭州做什么?我缺人做事情,难不成还是我喜欢他?”

    颜福瑞悻悻地缩手,司藤小姐真是太直白了,这种话何必直说呢,像他,他也不怎么喜欢司藤小姐啊,但他表面上,还不是很礼貌尊敬的样子?

    司藤看颜福瑞:“当时,那个老太太都说了什么,你复述给秦放听听。”

    颜福瑞复述的认真:“那个老太太说了,杀千刀的上海纺织厂,欠了她家好多钱,说倒闭就倒闭,一个铜板都没赔。还说姓秦的抱了上海人的大腿,跟纺织厂的代表白小姐不干不净,只跟秦家把账给结了。要是跟她家也结清账,她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也会去城里嫁有钱人,不至于让小畜生抢了……”

    他主动住嘴了,他觉得,司藤小姐和秦放,大概也不会关心那老太太被孙子抢了棺材本儿的事。

    司藤问秦放:“明白了吧?”

    明白了。

    邵琰宽瘦死骆驼比马大,账款全清或许有困难,但是赔付个一家两家还是不成问题的,那时必然是百般求告,就差给邵琰宽磕头下跪了,这个时候,白英以纺织厂代表的身份出现,从中“代为转圜”,总之是以钱为媒,解了秦来福燃眉之急,使得他感恩戴德。

    这是白英和秦来福之间联系的第一步,无比自然,毫不刻意。

    秦放问了一句:“她为什么选中我们秦家?”

    “贾三是误打误撞选中的,所以要以藤杀约束,但某种程度上,白英也就是我自己,我多少了解她的秉性,在选择之前,必然仔细打听对方的人品和为人处世,你太爷或许就是因此入了她的眼。不过,选中秦家还是别的谁,都没什么太大关系,她选了谁,你也就跟谁姓。”

    秦放咬牙:“这最多只能说明,白英认识我太爷,或者,我太爷受了她的恩惠,帮她做事。你凭什么说,我就是白英的后代?”

    “你别急啊,故事还长着呢。”

    司藤停顿了一下:“接下来从哪说呢,还要绕回邵琰宽身上,还记不记得他开餐馆的曾孙子,邵庆?”

    当然记得,那个满口上海话的中年男人,说起邵琰宽时满脸的愤懑:我那个太爷爷,老挫气额。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说白英的吗?”

    这个,秦放倒是印象深刻。

    他记得邵庆当时说,这个二太太邪门的很,来历也古怪,跟家里人谁都不亲近,有时会莫名其妙接连几天不见,每次不见,太爷爷也从来不叫人去找……后来听说,二太太怀着孕,就快生了,忽然又走的不知道哪里去了,再也没回来过。又过了几个月,丘山找上门来了,让人把二太太用过的东西全找出来烧了,有她的照片也全部剪了像。

    “白英在上海或者其他地方,不大会认识其他别的什么人,如果我没猜错,她偶尔的‘消失几天’,跟去见秦来福大有关系。秦来福不是还提过,你的太奶奶生病,幸得白小姐送药吗,也就是说,白英和秦家,一直保持了来往。”

    秦放有些恍惚:当然是保持了来往,他们1946年的时候,不是还一起游西湖吗?

    果然,司藤接下来就提到这一点了。

    “我之所以说,你是白英和邵琰宽的后代,是因为白英死的那一年,时间点很奇怪。”

    “先是白英怀孕,还没生的时候忽然离家出走,邵庆的说法是几个月后丘山道长上门,也就是说,她离开的时间是在1946年下半年,可能是在八九月份。紧接着,1946年冬,她探望了你太爷爷一家,还一起游了西湖,同一年12月25日圣诞夜,丘山和苍鸿等人带着她的尸体出城,因为遇到空难,尸体丢了,也就是说,她在12月25日之前被杀,那么,她游湖的时间还要推前,至少是在11月底12月初。”

    “1946年冬的时间点太过密集了,依我推测,她正常产子的时间应该在十月或者十一月,刚刚产下孩子就长途跋涉探望秦来福,还一同游湖,之后不久丘山就找上门来杀了她,你不觉得有些怪吗?而且,你太爷爷那张照片,携子同游,那孩子,也不像是刚生下来的模样。”

    慢着慢着,太爷爷照片里的孩子,那不是他的爷爷吗?

    司藤无视了秦放欲言又止的激动表情:“我的推测是,那个时候,白英已经得知丘山要来的消息,她也做好了准备。她抓住这个时间差,提前离开邵家,设法早产,提前生下了孩子。她去探望你太爷爷,其实是送交孩子去的,你太爷无子,得子后心情大好,携妻、子同游西湖,留影纪念,还写到了:友白英作陪。”

    秦放听不下去了:“不是的,白英的孩子一直在自己身边,你不记得苍鸿观主说的吗,那个时候李正元道长和丘山镇杀司藤,她身边有个孩子的!”

    他的反应,似乎早在司藤的意料之中,她看了一眼秦放,继续说下去。

    “我之所以说秦来福膝下无子,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家境尚可的人家,孩子早已是生了好几个了,但是秦放,你们家一脉,一直单传。如果你太爷的儿子是白英抱来的,那么,你太爷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孩子,这跟你太奶奶身体不好有关系,但是我猜测,其中的根结,可能并非身子不好,而在于……白英送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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