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儿 作者:老草吃嫩牛

    今儿也是冯裳出了大血,他家的棚子一概用了上好的槐木搭建,这楼制作的异常扎实而华丽,除楼外包了软毡遮风不说,这二楼地板铺了薄毯,一溜儿还摆了四张红木大桌,果器他家用的是银镶宝的,茶器他家用的是银蟹壶,银虾杯。

    器具不说,他家看台后面还有个小院,垒砌了四眼灶火,大师傅请的是上京明楼的掌厨,这院子周围上了一人高方木成围,那方木上吊挂着南边来的稀罕火腿,七八扇猪肉,羊腿,鲜鱼,更有更有成筐的瓜果梨桃,真是一派山庄富贵景象。

    顾昭打发人跟着老哥哥四处溜达看新鲜,他自己趴在二楼看小院烧锅,一边看,顾昭一边笑道:“老冯你个装穷酸的,如今竟舍得这般铺排?”

    冯裳斜眼看看耿成道:“这话说的?你可真高看我!我有几个您还不知道?上月我相中三轴桃溪先生的墨梅,还是从中书牛大人家借了几百贯应急的……”

    说到这里,冯裳一脸无奈的指指耿成道:“不瞒您,我原想就预备了个小酒台子,我家那院子近辖,到时候给您们一人搭个梯子,爬在墙头看那也是一份儿好风情不是?谁知道呢!这人不遮掩的带了人马来折腾,这下好了,这几日我家坐的尽是不便宜,来借钱的亲戚!反正我是一个钱没花的!”

    顾昭扭脸看着得意洋洋的耿成,无奈的摇头道:“你个老傻子,还笑我阿兄呢,我阿兄怀里揣个果子,你去看看谁能骗出来?你叫他……”顾昭指指得意的冯裳道:“你花了钱,他还埋怨你呢!”

    耿成才不在意,这么大点子的地儿,搭了个第一台,乱七八糟下来亦不过花了百贯钱,后院吃的都是他家庄子里送来的东西,那又值几个?高兴就成了呗!

    正说得热闹,却不想,那边楼口上了个庄户打扮的小童来报说,这村里的亲戚长辈闻听先生家里来了上京的贵人,便都来拜见一下。

    冯裳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变,很快,他又恢复了一派好脸道:“呦,这却是我失礼了,我去迎迎!”

    说罢,他便下楼去了。

    耿成哼了一声,也趴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一边看一边说:“如今他家亲戚到多,可不是小时候欺负孤儿,饿死人家妹妹的时候了,你是不知道呢,我昨日便来了,大半夜的还有讨便宜的呢……”

    顾昭骂他:“你也是,好端端的给他找这份麻烦?他又是个不爱揽事儿的,这不是害人么?”

    耿成脸上有些羞愧,恨神骂道:“谁知道呢,这地方还有这样的厚面皮……”

    他俩正说着,冯裳从楼那边引了一队响马一般的村婆子上了楼,他还没介绍呢,那群妇人便一拥而上,叽叽喳喳的开始攀起交情来……

    第一百六十六回

    顾昭今年三十五岁,因为营养好生活好,面嫩的犹如二十出头一般,这种面嫩被乡下这帮亲戚立时界定为,年纪小,没多大出息与好处,如此他并未被人席卷,而被挤在一个小角落里看热闹,笑看耿成被一群乡下婆子老汉“攻击”。

    耿成家不是没有准备,但是很明显,他家没有一位像苏氏那样被自小训练出来的大家坐堂宗妇,这种人才顾昭家也是没有的。

    顾昭见耿成家的小奴捧着一盘精致的荷包要去打赏,当下他扯住小奴,叫他下去换自己家准备的荷包。

    他家的荷包里都是简单的放了一串红绳,拴了三二十个铜子儿,耿成家的荷包里,他可以想得到,最少也是一个一两重的银锞子。

    不想这个棚子被全庄人踩踏的倒了,还是换自己家准备的吧。

    不过,二三十个黄澄澄的铜子儿,依旧具有不可遮掩的吸引力,这棚子被人围到上了蜡烛火把的时候,才算安静一些。

    顾昭跟冯裳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这些乡下人都是冯家不出五服的亲戚,据他了解,在冯裳并不愉快的成长过程当中,这些人给了他太多黑暗的记忆。

    可现在顾昭再扭头去看冯裳,冯裳笑眯眯的,他的笑容和风细雨一般温润,他甚至扭头用很愉快的语调跟顾昭解释,庙会么,就是个热闹事儿,没人来家里才是人缘不好的表现,大家来,是给你面子看得起你,也说明你人缘好。

    真是这样么?顾昭仔细想了下,冯裳的屁股始终没有挪开凳子,他没有给耿成介绍过一个人,都是那些人在自我介绍。

    他还是计较的吧!

    乱哄哄的人们总算散去,开宴之前,这庄子里的老庄主带着一群穿着文士衫的中年少年来到了楼上,给耿成这位贵人请安。

    老庄主自打上楼,便一直给耿成使眼色,耿成端了个杯子到了扶栏那头,假装看不到。

    这会子,顾昭倒是笑了。

    那老庄主无奈,只能跺跺脚,腆着老脸来到耿成面前,先是施礼,接着笑眯眯的道:“大老爷,这都是我们遥庄冯氏的读书种子……”他拉过自己家大孙子道:“这是我家长孙冯琦,他跟裳儿是一辈儿的,不是老汉自夸,我这孙儿,读书也是成的,前几日先生还夸过他的,不信你问裳儿!”

    说到这里,这老庄主忽然支着脖子大声问冯裳:“裳儿,是不是这样?”

    冯裳愣了下,回过头回了一句:“啊!嗯!呵呵……”笑完他就又扭头看热闹去了。

    冯老庄主尴尬的陪了两声笑,回身好话不要钱的继续给这位老贵人推销自己的孙儿,说他如何的机灵,读书如何的通透,先生如何的夸他有出息……

    凭啥他冯裳发了大财不拉一把同宗兄弟?谁不想要个贵人依仗,三进的大院子不敢想,六间大瓦房,十亩上田他就满意。

    他一人吐沫飞扬的夸了一会子,耿成又不傻,见冯先生不喜欢,他便也不会给这份面子,只是捻着胡子看,又见这老头儿没皮没脸的一直夸耀,他就咳嗽了一声儿,道:“哦?既有登高夺锦之才,老夫倒要考考你了!”

    这一下,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老庄主一愣,看看自己孙子面色顿时黑红起来,他感觉尴尬,讪讪的道:“能成,咋不成呢,老贵人考来便是,只管考!我家孙儿是个机灵的,那谁不夸呢,不信您去打听?”

    耿成笑着四下看看,是个粗人,却是读过书的,虽然读的不多,倒也会个顺口溜什么的,他捻捻胡须看看四周,赶巧楼下几个村夫牵着骡马路过,又有村妇提着两只老母鸡往家里跑,于是他道:“有了!于武夫乘五马,野妇贯双雕。”

    顾昭一口老血好没喷出,冯裳那边却先喷了,因觉着不雅他只得趴在栏杆低低咳嗽。

    冯老庄主呆了一下,扭脸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孙儿,小心翼翼的问他:“贵人出了上联,你可会?是会的吧?”

    那冯琦脸色顿时涨红,他低头故作深思的样子,心里却是七搅八缠的难受,他说读书好,那真是为了躲避下田,素日说先生夸奖,那也俱是吹的。

    如今他们庄上私塾的先生就在身后,他怎么敢继续吹,低头看看脚面,那冯琦耳朵里忽听外面有狗叫,一抬头又看到桌面放的水果上飞着几只苍蝇,有了,他立刻兴奋的叫了起来:“有了!先生,我有了!”

    他爷嫌弃他不稳重,上去就是一巴掌:“有你便说,喊什么?”

    几声低笑从身后传来,这冯琦假意走了几步,一探头看看那狗的颜色他便胸有成竹的大声道:“我对!迎宾白犬吠,送客苍蝇随!!”

    楼上的人俱都呆愣,好半天,顾昭趴在桌子上笑的眼泪都飞了出来。

    只听到轰的一声,二楼笑做一团,原本这老贵人的上联就够恶心,他们不敢笑只能憋着,而今更废的下联出来,竟是再也无法忍耐了。

    冯老庄呆了一下,他就是不读书,也听出不妥当,于是咬牙切齿的举着烟袋锅子满二楼打自己家孙子。

    正笑闹间,那头有人大喊:“偷神去喽!!偷神去喽!!!”

    这楼上的人顿时一起趴在栏杆上看了起来。

    听到偷神二字,顾昭与耿成都是觉着很稀罕,有不明白?

    冯裳自然就在身边介绍了起来。

    “两位不知,这青龙山一脉供的是广惠大山神,我们周围十二个庄靠山吃山,占尽山神恩惠,百年前,这青龙山上生出一颗上好的檀香木,村中有老人被山神托梦,说自己被封广惠,又指引了地方。这老者第二日梦醒,喊了人,顺着梦的指引便找到这颗好木。

    于是十二庄一起出钱,造了广惠山神的神像,那时候是庄庄都修了山神庙,都想接山神到自己的庄子供奉,为这还打了个不可开交。最后,这十二庄的庄主便想出这个办法,三年换一次供奉,开始是白天去抬,结果那村上老人又做梦,说山神爷爷不想换地方,于是,没办法,就只能趁着山神爷爷睡着了去偷了!”

    顾昭眨巴下眼睛,他与冯裳对视了一下,两人便笑了起来。

    耿成一脸纳闷,却是一本正经的道:“若是老夫,也不爱三不五时的搬家,多费劲啊!”

    顾昭笑的更厉害了。

    正说笑间,那楼下便来了四五十个光着上身,腰扎红绸的壮汉,这些壮汉一起排队来到楼下,也不说话,就是大力的用巴掌击打前胸,因打了一路了,这些人前胸都都被打得赤红赤红的。

    灯笼火把下,这种齐整而热烈的力道与节奏令顾昭等人目眩眼晕,胸中竟烈火一般开始炽热的燃烧。

    “好!”顾昭失声喊了一句。

    耿成更是如此,他一挥手大力道:“来人,赏!”

    那下面早就准备了几箩筐的铜钱,听到耿成说赏,这边便有人抬着筐子,从二楼兜头哗啦啦的将钱倾倒了出去,火把下,一片黄橙橙的色带,更有哗啦啦的金钱落宝的声音响起。

    空气中,有老者大力大喊了一声:“啊呀!!嘿咻!!!”

    壮汉们低低的一起嘶吼一般的回应着:“嘿咻!嘿咻!”他们开始急促的跺起了脚,更加大力的拍打胸脯!

    啪啪的击打像是给夜色火把添了烈油一般,那重重的跺踹,就如地震一般,这楼都被惊的有些摇晃起来。

    顾昭也是激动不已,他也挥手道:“好!赏!”

    又是一筐铜钱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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